春寒料峭的雨丝裹着纸灰味钻进窗棂,陈默对着阴当库的檀木柜打了个喷嚏,手里羊皮袄的霉味直冲脑门。他抬脚把漏风的铜炭盆往柜台底下踢了踢,火星子溅在青砖上,烫出几点焦痕。
"小兔崽子!那是光绪年的金砖!"
柜台后传来沙哑的呵斥,老朝奉从藤椅里支起半边身子,浑浊的眼珠在煤油灯下泛着青光。老头儿鼻子抽了抽,忽然抄起黄铜水烟筒往柜台敲:"当归三钱,白芷两钱,还有血竭?哪个短命鬼把带伤血的物件送阴当?"
"您老这鼻子比警犬还灵。"陈默拎起羊皮袄抖了抖,雨珠扑簌簌落进炭盆,腾起呛人的白烟,"西郊张屠户他爹的遗物,说是老爷子临终非要攥着这件袄子咽气。"
话音未落,掌心突然传来灼痛。陈默猛地缩手,羊皮袄"啪嗒"掉在验货台上。那些经年累月的油垢在眼前扭曲翻涌,幻化成漫天大雪。他看见佝偻的老人被推下铁梯,后脑撞在生锈的药碾上,鲜血顺着铜槽沟蜿蜒成河。
"发什么癔症?"老朝奉的烟筒敲在柜面,当啷一声震碎幻象。
陈默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指尖还残留着记忆里的血腥气。他抓起放大镜凑近袄子内衬,忽然笑出声:"老爷子怕是让儿子诓了——这哪是张老爹的遗物?您摸摸这针脚。"
老朝奉枯枝般的手指抚过羊皮接缝处,嗤笑道:"机纺棉线,1958年上海十七棉纺厂的货。张屠户他爹要是穿过这件,少说得活到一百三。"
窗外的雨忽然急了。陈默正要调侃,忽然瞥见内衬裂缝里透出点金属冷光。他用镊子尖轻轻挑开线头,一枚青铜钥匙"当啷"落在紫檀台面上,匙齿间还粘着暗褐色碎屑。
"雄黄酒。"陈默敲了敲柜台下的暗格。老朝奉摸出个葫芦,浑浊酒液淋上钥匙的瞬间,验货间骤然漫开刺鼻腥气——那根本不是锈迹。
煤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陈默举起钥匙对着光,看见匙柄上模糊的"仁济堂"钢印,耳边突然炸响幻听般的惨叫。他死死攥住柜台边缘,指甲在黄杨木上掐出月牙痕。
"1997年腊月二十三"陈默喉咙发紧,"仁济堂中药仓库值班员陈广平,工伤坠亡。"
老朝奉的烟筒"当啷"掉在地上。陈默抓起钥匙转身冲向库房,牛皮靴底碾过水烟筒,在青砖地蹭出刺耳的刮擦声。二十三年了,父亲工装裤口袋里的钥匙链,原来少的是这把库房西门的备用匙。
阴当库的寒气扑面而来。陈默踩着吱呀作响的柏木梯爬到顶柜,尘封的樟木箱里,1953年的典当账本正在虫蛀。当他抖开那件染血的工装裤时,雨声中突然混进了不寻常的脚步声。
"陈掌柜!救命当!"
玻璃门被撞得哐当乱响。穿绛红旗袍的姑娘跌进来,发间别着的白绒花沾满泥水。她怀里紧紧搂着个雕花木盒,指节因为用力泛起青白。
"林小姐?"陈默挑眉看着童年玩伴,"上个月你不是说再进当铺就跟我姓?"
"少贫嘴。"林夏把木盒往验货台一墩,盒角磕在羊皮袄上,"同仁堂的蜜丸模具,活当三个月。"
老朝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陈默注意到老头儿的手指在柜台下比了个"三",那是当铺暗语——三成报价,七分风险。他戴上白手套掀开盒盖,檀香混着诡异的酸味直冲鼻腔。
"模具倒是真货。"陈默用鹿皮擦拭着黄铜凹槽,"不过林小姐,您这模具里"他忽然噤声。放大镜下,凹槽边缘的绿锈正在缓慢蠕动。
院墙外传来汽车急刹的摩擦声。陈默猛地合上木盒,转身从博古架抄起个青瓷胆瓶:"接着!上个月死当的嘉靖年货,摔碎了赔六万八。"
林夏下意识接住瓷瓶的瞬间,陈默已经掀开柜台活板。他拽着姑娘手腕钻进暗道时,听见玻璃爆裂的脆响混着老朝奉的怒骂:"兔崽子!那是乾隆料器!"
黑暗的密道里,陈默摸到林夏冰凉的手指。她旗袍开衩处露出大腿绑带,的轮廓在布料下若隐若现。
"陈广平的儿子就这点出息?"林夏的呼吸喷在他耳后,"连你爹怎么死的都不想查?"
暗道尽头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陈默把钥匙插进生锈的锁孔,嘴角扬起懒散的笑:"这不正等着林大小姐给我送线索嘛。不过先说好——"锁舌弹开的瞬间,他侧身挡住飞来的碎砖,"弄坏密道照价赔偿。"
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陈默点燃火折子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三十年无人开启的密室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泛黄的质检单。最中央那份1997年12月的报告单上,"陈广平"的签名最后一捺,分明是他小时候替父亲代笔时特有的上挑。
(本章完)
三济堂丙字账·庚寅年三月初七
阴当:羊皮袄壹件(内藏青铜匙)
虫蛀三等 押银伍佰圆整
死当期限:三十年
活当:蜜丸模具壹套(铜质)
当期三月 押银贰仟圆整
备注:戌时三刻流当
破损:乾隆蓝料胆瓶壹件
赔银陆万捌仟圆整
经手:陈默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