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程骁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穿透了单向玻璃，牢牢地锁在谌晞身上。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玻璃前，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就在这时，审讯室里，主审的齐从南敲了敲桌面，声音冷硬地打破了压抑的寂静，“谌晞，抬起头。”

审讯椅上的女人，身体似乎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向两边滑开，露出了她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

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睑下方带着浓重的青影，嘴唇紧抿着，透出一种倔强的线条。但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空洞，沉寂，里面翻涌着一种极致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冰冷的清醒。

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对面咄咄逼人的审讯员脸上，也没有看记录员手中的笔。

她微微转动了一下脖颈，视线越过了冰冷的桌面，越过了审讯员的身影，直直地、毫无偏差地投向了审讯室墙壁上那块巨大的、深色的单向玻璃。

仿佛她早已知道，他就站在那里。

隔着冰冷的镜面，她似乎准确地捕捉到了观察室里孟程骁的身影。

空洞的寒潭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细微地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疲惫覆盖。

孟程骁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齐从南将谌晞投向玻璃的目光尽收眼底。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成冷硬的线条。

他拿起一沓厚厚的文件，重重地拍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无声对峙。

“谌晞，”齐从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审讯室里特有的、沉重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周耀杰，已经撂了。撂得很彻底。”

他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谌晞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他对贩卖器官、残害儿童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同时——”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他明确指认你，是他的同伙，是关键的中间人。”

谌晞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风中濒死的蝶翼，但脸上那层死水般的平静，并未被这惊雷般的指控打破。

她的目光终于从单向玻璃上缓缓移开，落回齐从南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慌乱，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说，”齐从南拿起最上面几张纸，手指点着上面的记录，“你负责向希望福利院‘提供货源’，据我们警方调查了解，小风铃、小茉莉都是你带去希望福利院的。”

“你又是他和外面那些‘买家’之间的联系人，一手‘供货’，一手‘销赃’，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啊！”

他甩出几张银行流水单据，推过桌面，滑到谌晞面前。

“看看这些！”齐从南的手指重重敲在单据上，“近几年来，你名下的账户，以‘慈善捐赠’的名义，分七次向希望福利院转账，总计金额三百八十七万五千！时间、金额，和周耀杰交代的‘交易’时间、希望福利院收到的‘货款’金额，高度吻合。”

“周耀杰说得很清楚，这些钱，根本不是什么慈善款，这就是你给他的‘货款’。是你向他‘购买’那些孩子的‘买命钱’。”

单据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桌面上，打印的黑色数字冰冷而刺眼。

孟程骁在观察室里，看着那些被推过去的纸，看着上面清晰标注的“谌晞”的名字和转账金额，心脏仿佛被那些数字勒紧，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他死死盯着谌晞的反应。

只见谌晞的目光终于落在那几张单据上。

她并没有立刻去看那些刺目的数字，视线反而在转账记录的备注栏——“希望福利院儿童救助专项基金”那一行小字上停留了片刻。

她的嘴唇抿得更紧，下唇被牙齿咬得微微泛白，透出一种极力压抑的倔强。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动作。

她没有试图去拿那些单据，只是微微抬起被铐住的双手，用苍白冰凉的指尖，极其缓慢地、轻轻拂过单据的边缘。

那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仿佛在触碰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眼里尽是嫌弃。

她的指尖最终停在某一笔金额巨大的转账记录上，指腹无意识地在那冰冷的数字上摩挲了一下。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她紧抿的唇间逸出。

那笑声短促而空洞，在压抑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齐警官，”谌晞终于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直视着齐从南，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以及一丝尖锐的嘲讽，“周耀杰……他有没有告诉你们，这些‘货款’，最后都去哪儿了？”

她不等齐从南回答，语速陡然加快，带着一种压抑的锋芒，“三百八十七万五千！这么大一笔‘买命钱’，希望福利院的账上，可一分钱都没多出来。那些钱呢？被院长私吞了？还是……”

她的目光扫过单向玻璃的方向，意有所指，却又迅速收回，“被周耀杰自己，或者他背后的什么人，悄无声息地挪走了、洗白了？”

齐从南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着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话语里的潜台词，“钱去了哪里，我们自然会查！现在是你需要解释，为什么你的钱会变成周耀杰口中的‘货款’。为什么你捐赠的‘慈善’时间点会和那些孩子的失踪、死亡时间如此巧合。”

“巧合？”谌晞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非但没有温度，带着嘲讽的意味，“如果非要说是巧合……那周耀杰利用我的捐赠做掩护，伪造交易记录，栽赃嫁祸，算不算也是一种‘巧合’？”

“齐警官，你其实有没有想过，你手上的这个帐单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