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天挥汗如雨的忙碌,东厢房终于褪去了搬迁时的狼藉,每一道木纹都浸着岁月的包浆,每一件陈设都在低声诉说着主人的故事。
当李天佑将最后一块窗户擦干净时,阳光恰好穿过新换的玻璃,在堂屋正中《开国大典》宣传画上流淌出金色的光晕,画面里毛主席挥手的剪影被镀上金边,与右侧镜框里的三枚奖章遥相呼应。
那三枚刻着 “支前模范”“技术能手”“劳动模范” 的铜质奖章被擦得锃亮,下方钢笔标注的年份 “1949-1950” 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其中 “支前模范” 奖章边缘还留着运输时被石子磕出的细痕。左侧用红蓝毛线挂着徐慧真手绣的 “勤俭持家” 字样,针脚间还别着二丫采来的干槐花。
李天佑盯着宣传画中城楼的细节,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裤兜里新发行的人民币,想着开国大典的宣传画不能久挂,毕竟接下来几年这幅油画可是经历了多次修改,还是托蔡全无从供销社 “内部渠道”淘换几幅领袖的画像挂上比较稳妥。
画下没有常见的长条案和太师椅,只是简单的放了一张榆木八仙桌和几张条凳。堂屋中央的榆木八仙桌是从四季鲜搬来的旧货,桌面烫痕累累,却被徐慧真用蜂蜡擦得发亮。墙角立着一盏自制的煤油灯,灯罩是用罐头玻璃瓶改制的,灯芯被剪得齐整,李天佑特意在瓶身刻了道防滑纹,旁边放着个铁皮盒,里面是备用的灯油和火柴。
北屋窗前摆着一张用运输木箱改制的书桌,桌面刻着 “李有水” 三个字,那是李天佑父亲的名字。桌上整齐码着《毛泽东选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脊用牛皮纸仔细包过,旁边放着支钢笔,笔帽上刻着 “奖给先进工作者”的字样,笔杆裂缝里还卡着 1949 年写标语时沾上的红漆。
《毛泽东选集》的扉页夹着张泛黄的船票,那是父母从山东逃荒时的唯一凭证;《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脊用牛皮纸包着,里面夹着李天佑的入党申请书草稿,字迹被汗水洇得模糊。
窗台上摆着三个粗陶花盆:左边是从四季鲜带来的薄荷,中间是龙老太太送的仙人掌,右边是闫解放偷偷种的向日葵苗。窗棂上挂着串贝壳风铃,那是李天佑跑运输时从渤海湾捡的,风吹过时发出细碎的响。
书桌后面是把带扶手的木椅,椅背上搭着徐慧真未完工的毛衣,毛线针插在衣襟处,线团滚落在地,旁边蜷着难得回家的那只狸花猫。
东墙根支着一口铸铁炉子,炉身烧得发黑,旁边立着个铁皮水桶,桶沿挂着块磨秃的丝瓜瓤,却还留着徐慧真煮过的艾草味。墙角堆着半筐蜂窝煤,煤块间插着把枣木火钳,柄上缠着红布条是用二丫的头绳改的,那是徐慧真为防丢失系的,布条打结处还缠着根铁丝,那是李天佑修卡车时随手拧的。墙角蜂窝煤堆里埋着个铁盒,里面是徐慧真攒的牙膏皮,准备攒够了给小石头换文具。
南屋窗下是一张宽大的火炕,炕沿包着磨得发亮的檀木床沿。炕席用花椒水反复擦拭过,散发着辛香,底下藏着个长方形暗格。炕头摆着两只粗布枕头,徐慧真的并蒂莲枕套线脚细密,莲心处绣着两人的名字首字母;李天佑的 “安全生产” 枕套是用卡车篷布改的,布料补丁处还留着机油渍。
东侧靠墙是一口半人高的樟木衣柜,柜门上贴着 “为了新中国” 的红色标语,柜内分三层:上层叠着四季鲜用红绳捆着的旧账册,中层是两人的换洗衣物,李天佑的军装与徐慧真的蓝布衫浆洗得笔挺,下层藏着个油纸包,里面是给孩子们攒的水果糖和鱼肝油,水果糖已有些化了,鱼肝油瓶身上还贴着 “苏联援华” 的俄文字样。
南屋南墙上开了个小门直通厢房旁边的耳房,耳房做了厨房,耳房厨房的灶坑直通火炕,李天佑特意在灶膛内壁抹了掺碎瓷片的耐火泥,上面还留着她的指纹。靠窗的矮柜上摆着粗瓷碗柜,柜门玻璃映着屋外的枣树影。碗柜里分两层:上层是四季鲜的旧瓷盘,下层藏着个景德镇瓷罐,里面装着徐慧真酿的桂花酒,罐口用棉纸和红绳封着,绳头系着李天佑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机枪子弹壳。
耳房原房门和门外的那一段游廊直接封起来了,转在塾房小院开了小门,这样既不耽误往厨房里运柴火煤球,也阻挡了院里的人窥伺的目光。
塾房小院的十字青砖路是李天佑用运输队的边角料铺的,四个角落已埋下扁豆种子,临街新开的小窗挂着粗布窗帘,窗台上摆着杨婶送的肥皂盒,盒盖上刻着 “节约光荣”。房间里沿墙修了张大炕,桌椅衣柜都齐全,俨然一个小套房。
厕所和洗澡间跟跨院共用就好,弟弟妹妹们的东西厢房设施也是齐全的,到时候都搬过来也不缺住的地方。
整个厢房弥漫着旧物的温厚气息,又处处透着新生活的生机,就像李天佑和徐慧真的日子:带着岁月的伤痕,却又在缝缝补补中织出温暖的图景。阳光透过窗纸的缝隙洒落,在炕席上投下蛛网般的光斑,与墙上的红五星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独特的时代剪影。
在徐慧真的张罗下,所有房间的装修主打一个低调,不管是家具还是衣服,都是结实耐用但不名贵的料子。李天佑看着充满年代感的装修布置,感觉有些亏欠家人,明明空间里有无数的钱财和物资,却无法光明正大的使用。
夏天北京的蝉鸣像拉锯般扯着南锣鼓巷的暑气,李天佑推着二八自行车拐进院门时,前杠和后座绑着的木板上坐着三个孩子。慧真还在四季鲜忙碌,秦淮如上学去了,两个吃奶的孩子由杨婶照顾,三个小的就只能由李天佑接过来了。
二丫的麻花辫扫过李天佑的后颈,手里紧紧攥着书包的带子。小石头骑在横梁上,木头枪在车把上晃得叮当响,枪口正对着中院晾着的万国旗般的尿布。六岁的小丫趴在李天佑背上,鼻尖蹭着他汗湿的军装,忽然指着闫埠贵媳妇大喊:“哥,那个大娘在晒柿饼!”
李天佑看到闫嫂子下意识的拿簸箩把柿饼遮的严严实实,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她笑了一下,带着几个孩子打个招呼。
前院西厢房的竹帘 “刷拉” 一声掀开,闫埠贵的圆框眼镜在阳光下闪过:“小李同志!您可算回来了,我正想跟您商量院里的卫生值日,这个月有31天” 他的目光越过李天佑,落在自行车把绑着的行李卷上,中山装口袋里的钢笔尖戳出个鼓包。
“闫老师稍等。” 李天佑停稳自行车,小石头已蹦下地,木头枪 “啪” 地撞上门框。贾张氏端着个脸大的空搪瓷盆从中院晃过来,蓝布围裙里还兜着半把蔫豆角:“天佑啊,婶子家酱油没了,借点” 话没说完,小丫已指着厨房喊:“哥!肉香!”
铸铁炉上的砂锅正咕嘟冒泡,五花肉炖海带的香气顺着门缝漫进院子。闫埠贵的喉结滚动着,眼镜滑到鼻尖:“小李同志这是 改善伙食?” 李天佑刚要答话,中院传来易中海的咳嗽声,他叼着烟卷踱过来,深蓝色中山装笔挺得像块门板:“年轻人,炖肉得敞着锅,不然腥气散不出去。”
“谢易师傅指点。”东跨院的门轴发出悠长的 &34;吱呀&34; 声,二丫跳下车就往自己的西厢房跑,蓝布衫下露出折得整齐的裤脚。“慢点跑!” 李天佑忙喊住她。
李天佑去厨房看锅,闫埠贵两口子和贾张氏不请自来。掀开锅盖,热气扑得闫埠贵后退半步。贾张氏趁机凑上前,碗沿几乎碰到锅边:“哎呦,这肉炖得烂乎”
闫家嫂子大声的嘀咕:“刚搬来就大鱼大肉,也不知道省着点” 闫埠贵立刻咳嗽着打断:“别瞎说!小李同志和几个孩子都是是烈士家属”
“烈士家属也不能浪费不是?” 贾张氏把空碗往灶台上一搁,“想当年我家东旭他爹” 李天佑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婶子说的是,以后少做就是。” 二丫捏着衣角的手突然收紧,小丫的嘴瘪了瘪,眼泪先掉了下来。
好在刚搬来还不熟,闫埠贵和贾张氏也找不到借口开口,只能咽着口水离开了。二丫默默把窗户关上,却挡不住香味往院子里钻。透过光亮的玻璃窗,她看见贾东旭蹲在墙根抬头不停嗅着,工装口袋里的《大众电影》几乎要被口水洇出个印子。
“哥,这边的房子安电灯了!” 小石头冲进厨房,手指指着屋顶的电线,那是李天佑连夜拉的临时线路。小丫却蹲在灶台边,鼻尖凑近锅盖:“哥,真香!”锅里的五花肉正咕嘟冒泡,酱油色的汤汁漫过海带结,香气顺着门缝往院子里钻。
“哥,他们又看我们。” 小石头把木头枪往桌上一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二丫低头给弟弟妹妹分碗,李天佑夹起块肉给小丫,搪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细碎的响。李天佑望着三个孩子大口吃肉的模样,又想起空间里堆成山的精米白面,喉咙突然发紧。
“以后咱不在这儿做大鱼大肉了。” 他放下筷子,声音有些发颤。小丫的嘴还含着肉,眼泪却先掉了下来:“为啥?以后没有肉肉吃了吗?”“为啥不能吃?” 小石头把碗一推,汤汁险些溅在炕席上,“不干,我要吃肉!”二丫捏着衣角不说话,眼眶却红了。
“不是不给吃,”李天佑蹲下身,擦掉小丫的眼泪,“咱们去四季鲜吃,你柱子叔做的红烧肉比哥做的还香。” 他从口袋里摸出三颗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快别哭了,看,这是供销社新到的椰子糖。”
“真的还能去四季鲜?”小石头的木头枪垂了下来。二丫把糖递给小丫,自己却没要:“哥,那你多久带我们去一次?” 李天佑摸着她的头,触到发间的跳蚤药粉:“想吃了就去呗。”
院外传来闫埠贵的干咳声,他扒着门缝探进头:“李同志,孩子们闹啥呢?要不要我帮忙说说”院子里贾张氏正跟闫家媳妇念叨:“ 听说他在运输队拿津贴”
李天佑关上门,声音压得很低:“再闹就不带你们去看火车了。”说着又从炕洞摸出个铁皮盒,里面是给孩子们攒的鱼肝油。院外传来贾张氏的大嗓门:“ 肯定是偷着藏了好吃的”
二丫忽然指着窗外说道:“哥,有个老奶奶来给我们送葡萄了。”龙老太太站在月亮门下,手里端着个粗陶碗,银镯子在暮色中闪了闪:“自家种的葡萄,给孩子们解解馋。”李天佑接过碗,触到老人枯瘦的手指。龙老太太望着小石头含着糖的笑脸,忽然提高声音:“有些人啊,咸吃萝卜淡操心,有这功夫不如去井台挑担水!”随后又嘱咐李天佑:“别理那些闲言碎语的,孩子们长身体要紧。”
前院传来闫埠贵的算盘声戛然而止,贾张氏的嘀咕也咽了回去。他把葡萄分给三个孩子,二丫却把最大的一颗递给李天佑:“哥,你也吃。”
夜深人静时,李天佑坐在跨院门槛上抽烟,听见房里传来小石头的梦话:“红烧肉肉” 徐慧真递来杯凉茶,指着西厢房的窗户:“二丫这孩子,睡觉都把课本放在枕头边呢,咱家怕不是还要再出个大学生。”
月光透过枣树照在院墙上,李天佑望着邻居家窗户透出的微光,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他掐灭烟头,起身关门,门轴的 &34;吱呀&34; 声惊飞了檐下的蝙蝠。这一夜,南锣鼓巷的蝉鸣渐渐平息,东跨院的孩子们在梦里吃到了四季鲜的红烧肉,而李天佑守在炕边,听着三个孩子均匀的呼吸,终于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