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的不甘与微妙愧疚被谭威及时捕捉到了。
“快起来,快起来!”
谭威快步上前,双手将二人扶起,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两年未见,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眼角已添了细纹,脸上也多了几分沧桑。
想起巨鹿之战一别,恍如昨日,他不禁感慨:
“一晃数年过去了,真没想到还能在这四海楼相聚,当真是一大快事!”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想当初,圭圣军初建时不过千余人,柳能、汪达拿、赵国强、颉永羌和奚广昆五人,是军中赫赫有名的“五虎”。
他们同吃同住,并肩作战,亲密无间得如同亲兄弟一般。
巨鹿之战后,圭圣军被一分为二,柳能、汪达拿、奚广昆被编入新军。那时众人都羡慕他们能进入备受瞩目的天子近卫,以为前途一片光明。
可谁能想到,短短两年过去,曾经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兄弟,命运却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颉永羌、赵国强凭借战功一路高升,如今已是威风凛凛的将军,甚至赵国强那小子还有个督参的文职。
而柳能和汪达拿,却依旧只是小小的校尉,更令人痛心的是,奚广昆竟在陕南之战中不幸战死,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冰冷的战场上。
谭威想着这些,心中五味杂陈,不禁在心底感叹,这世事的变化,当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柳、汪两人紧绷的肩膀、刻意板正的面容,与记忆中巨鹿战场上嬉笑打闹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心头泛起酸涩,上前重重拍了拍柳能的肩膀:
“怎么,见着我比见着吴三桂还紧张?在这屋子里,只有圭圣军的老兄弟,没有什么都督!”
汪达拿挠了挠头,憨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
“都督如今是威风八面的土甘都督,裂土封疆,咱们。。。。。。”
话没说完,被谭威抬手打断。
“当年在开州城外,咱们几人挤在一顶破帐篷里分生野兔,那会儿怎么没嫌官阶差距?”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都坐下!”
几人落座后,谭威起身从案上拎起酒坛,将几只瓷碗斟得满满当当。琥珀色的酒液在碗中晃荡,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第一杯,敬那些没能活着回来的兄弟。”
他仰头一饮而尽,喉咙剧烈滚动。
“奚广昆、张麻子、曲大、赵三郎还有李家屯的那个新兵蛋子。。。他们的名字,我一个都没忘。”
柳能的手微微颤抖,指尖触到碗沿的酒渍。那些埋在黄土里的面容,此刻又鲜活地浮现在眼前,谭威又斟满第二碗:
“这杯,给那些断了腿、瞎了眼,却连抚恤金都拿不全的兄弟。”
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痕迹。
“他们用命换来的太平,不该被人忘了。”
第三碗酒举起时,谭威扫过几人:
“这杯,敬还在战场上拼杀的兄弟们。”
一口闷后他重重放下酒碗。
“无论在新军还是圭圣军,咱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真汉子!”
。。。
三杯下肚,所有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汪达拿抓起羊腿狠狠咬下一大口,油脂顺着嘴角滴落:
“老大,我还能像从前那样喊你老大吧?在新军里憋了两年,见着谁都得端着架子,累死人!”
谭威夹了块酱牛肉放进他碗里,笑着骂道:
“小兔崽子,还学会矫情了?”
但笑意未达眼底,他怎会不知这两年他们过得艰难。
“老大,你是不知道。”
汪达拿突然放下羊腿,酒意上涌,眼眶泛红。
“每次打仗,咱们所部都是打头阵。城墙上的滚木礌石砸下来,兄弟们跟下饺子似的往下掉。。。”
他的声音哽咽。
“打仗时他们不拿咱们当人,可打完仗论功行赏,全是吴三桂那帮人吃肉,咱们连汤都喝不上!”
柳能默默给谭威斟酒,手指摩挲着酒碗边缘:
“奚广昆战死那天,他媳妇刚给他生了个闺女。如今孤儿寡母的,就靠着新军那点发的不全的恤米,我和兄弟们凑了点份子。”
他没再说下去,但满屋人都明白,那点恤米连糊口都难。
谭威的拳头在袖中握紧,又缓缓松开。
“当年把你们调去新军,是陛下的旨意。”
他的声音低沉。
“我知道委屈了你们,但在其位,身不由己。”
他扫视着两人疲惫的面容。
“以后作战,务必珍重。从今天起,凡是从圭圣军调到新军的兄弟,战死的抚恤金、战残的安置费,一律按圭圣军的规矩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