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西域,对我而言不过是地图上的名字罢了。”
谭威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银铃,想起昨夜琴曲里的悲壮。
“改日定要再听姑娘抚琴,也想听你讲讲西域的故事。”
他抬手示意,靴跟叩击青砖发出清脆声响。
“早些休息吧。”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索拉雅紧绷的肩膀才骤然放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护身符,她本以为今夜要被迫侍寝,却不想这位传闻中的铁血都督,竟意外地君子。
翌日清晨,索拉雅换上一袭淡青色襦裙,铜镜里的汉人装扮让她恍惚。长袍上繁复的刺绣被素净的衣料取代,唯有耳畔的金环还固执地彰显着异域血统。
推开院门时,沙城特有的喧闹声扑面而来,商队的驼铃声、小贩的叫卖声、马车的辘辘声,混着烤羊肉的香气在空气中流淌。
得益于谭威推行的重商令,街道两侧商铺林立,戴着头巾的西域商人与穿着儒衫的汉人摩肩接踵。
索拉雅漫步其中,感受着布料店柔软的蜀锦从指尖滑过,看着香料铺老板用波斯语与顾客讨价还价,紧绷许久的神经渐渐松弛。
“去茶馆歇着吧。”
她体贴地打发走随行家丁,独自拐进一条飘着馕饼香气的巷子。
四方商铺的招牌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索拉雅刚踏入店门,便被货架上的铜器吸引,那些刻着藤蔓纹的水罐、镶嵌绿松石的匕首,分明是叶儿羌特有的工艺。
“这些物件看着稀罕。”
她装作不经意地询问,指甲却在袖中掐进掌心。
“是从何处运来的?”
店小二正在擦拭陶罐,闻言抬头,下意识的用纯正的叶儿羌语回应:
“贵客好眼力!小店货品皆来自叶儿羌国,连掌柜的都是从喀什来的。”
熟悉的乡音如同一记重锤,敲得索拉雅耳膜发疼。
她强作镇定地点头,目光却死死盯着货架深处的羊毛地毯,那编织手法、那图腾样式,分明是她儿时家中所用。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母亲哼唱的摇篮曲、父亲擦拭弯刀时专注的侧脸、使节团出发前热闹的饯行宴。。。
她下意识摸向脖颈的护身符,却惊觉指尖微微颤抖,自从被作为礼物送给谭威,她一直谨小慎微地隐藏身份。
可此刻,在这充满乡音的店铺里,在这熟悉的异域物件环绕中,那些精心构筑的防备,正随着心跳声一点点瓦解。
索拉雅轻轻抚过陶罐上的藤蔓纹,听着店小二用叶尔羌语讲述喀什的街巷。
“现在喀什由老汗幼子阿卜杜汗掌管,塞纳那老贼两年前就病死了。”
店小二擦拭着货架,突然转头打量她。
“姑娘对喀什这么熟悉,莫不是去过,听您口音,也是叶尔羌人?”
。。。
“何止去过。”
索拉雅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目光落在展柜里的银质首饰上。
那些镶嵌着石榴石的耳坠,镂空雕花的戒指,每一件都带着喀什工匠特有的印记。她伸手拿起一枚戒指,在阳光下转动。
“这戒托上的巴旦木花纹,还有这包镶工艺,只有喀什老城的匠人做得出来。”
店小二瞪大眼睛,手中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就在这时,店门被推开,带着香料气息的风卷着沙尘涌了进来。
“是谁在谈论叶儿羌?”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索拉雅转身的瞬间,手中的戒指差点滑落,那个头戴貂皮帽的番商,正笑着看向她。
掌柜的热莱提以为是个寻常主顾,正打算推销一番,却猛然间愣住,手指死死攥住门框,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
眼前女子耳际晃动的金环,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雄鹰护身符,还有那双像极了阿拉闳的湛蓝眼睛。。。
这些记忆深处的印记,在此刻重叠成一个名字。
“海蒂娜公主?”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步冲上前,却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猛然停住,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梦。
索拉雅的呼吸骤然停滞,这个被遗忘多年的名字,此刻却像一记重锤,敲得她耳膜发疼。
眼前老人眼角的皱纹,还有腰间那把刻着家族徽记的匕首,终于让记忆碎片拼凑完整。
“热莱提叔叔?”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真的是你?”
店小二张大嘴巴,看看公主,又看看掌柜,手里的抹布掉了都浑然不觉。热莱提颤抖着伸出手,又在触到她衣袖时猛然收回。
“真的是您。。。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货架上的陶罐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