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夏溯深吸一口气,潮湿的气味粘在喉腔。她迈出脚,在水洼的碎裂声中,撑着纵横的雨丝,走向远方。
城市宛如一幅失落的画卷。
夏溯看着眼前熟悉的房屋,心中不由的升起安定。她推开铁门,走进花园。
正值夏日,闷热的气息掩盖不住花草的色彩,雨水将斑驳的花园灌透,反出泥土的腥味。
夏溯直奔窗台,紧贴着墙壁蹲下,单单探出头,朝屋内观望。
屋内亮着暖光,一个笔直的背影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本红色的书,看的专注。
正是夏溯自己。
窗外的夏溯在确认这个世界的自己在看书后,从花园的小道旁摸出一颗石子,扔向二楼的窗户。窗户碎裂的声音引得屋内的夏溯瞬间提起戒心,她的身影从窗台处消失,赶往楼上。
趁此时机,夏溯来到正门,输入密码,潜入屋内。她知道开门的声音必定会让另一个自己下楼查看,悄声躲进楼梯后的暗格。
暗格并不是什么危险的设置,里面仅仅摆放着一个书架,和一张毯子。这是夏溯圆了小时候的梦想,却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种矮小狭窄的空间。
夏溯听见头顶传来一阵低低的咯吱声。她透过暗格的缝隙看着另一个自己从楼梯走下,脚步放松,丝毫看不出担心。这倒是很正常,毕竟夏溯想不出任何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人类。也当然不会把自己算在其中。
暖黄色的灯光投射进缝隙,照出黑暗中飘落的尘埃。随着夏溯的呼吸,尘埃被吹的四处摇晃。
夏溯屏住呼吸,推开暗格的门,在身后早就举起的触手射出,笔直的插入另一个自己的心脏和背部。
冷汗从头皮滑落,一滴滴搔痒着额头。
夏溯的周围被触手围满,无数锋利的尾尖贴着皮肤。她眨一下眼,眼皮就会蹭过尖端,传来一股异样的温热感。如果她再晚一秒,那么这些触手就会把自己捅成一个筛子。
夏溯看着自己跌倒,同时那些触手也随之齐齐掉在地上,像是一窝相互缠斗的银蛇。
夏溯走到尸体旁,向下看去。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令她的呼吸一滞。
死者双眼看不出任何灵魂存在,却睁的几乎要将眼眶撑裂。夏溯的视线慢慢下移,尸体胸前和腹部各有一个洞,贯穿了整个身体。切割处十分整齐,洞旁边的皮肉没受到任何损伤。
夏溯蹲下,她用手指从尸体的眉骨一直抹到下眼,轻柔的将眼皮拨出,让死者得以瞑目。她时刻提醒着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救回他们。
夏溯似乎还是放心不下,俯下身,两张脸面对面。明明五官一样,又怎么看都不像。
夏溯望进自己呆滞的眼球。
“别担心,我会救下他们的。我保证。”
柔和的声音摩挲着她逐渐冰冷的耳垂,接着钻入耳蜗,她却听不见,也无法回应。
夏溯杀过人,数不清的物种,唯有这次有种沉甸甸的诡异依附在心旁。承诺过后,她扭过头,不愿再看。
夏溯呼出一口气,又转过头,拉开尸体的衣襟,从衣服内里抽出一个物件。
是安咎送的平安符。夏溯将平安符揣进自己怀中,双手轻轻从地面抱起尸体。她早就想好如何处理尸体。夏溯把尸体放进后备箱,驱车离开了别墅。
雨已经停了。乌云很快被月光驱散,露出星空。弯曲的明月勾起两只锐角,暗光打进树林,却被枝叶挡住。
夜晚十分安静,没有风,叶子依偎在枝头。忽然,一根枝头被掰弯,连同上面的绿叶一起猛烈的晃动起来。一辆车疾驰而过。
干净的车窗反射出夏溯皱起的脸,她双手握着方向盘,时不时朝四周瞥去。很快,车停在了一个小山坡上,山坡下是一片湖,中间则是绿荫。
夏溯双手抬起后备箱,迅速向下看了一眼。她一手托住脖子,一手窝在膝盖下,把尸体稳当的抱在怀中。
脚下的草地柔声细语,一路将夏溯送到湖边。湖边的夜色好似更加浓重,月亮与星星的微光仿佛迫切的绕开了湖泊。
夏溯感受着湖面吹出的微风,在炎热的空气中挤进一丝清凉。
她低下头,血液浸黑了衣衫,在尸体的胸膛处绘出一滩不规则的污渍。像极了脚边的湖,黑漆漆的陷在山谷中,即使漫天繁星,却映不到水面。
视线最终停留在自己苍白的脸上,又很快收回。夏溯手臂发力,抛出了尸体。
啪。是肉体砸入湖面的声响。
湖水一点点剥开尸体的皮肤,然后是肌肉,血管,骨头。
不知怎的,尸体居然悠悠飘回了岸边。夏溯急忙走上前,用右脚去够尸体。她一脚踩上已经露出肋骨的胸腹,用力一蹬,尸体左右晃悠了几下,往湖深处漂。
夏溯感到脚底冒出一股被灼烤的痛意,她抬起脚,看见了被烧掉一片的鞋,和一块已经失去皮肤的脚底。夏溯无奈的闭上眼,又睁开,抬头望向尸体,索性一把将鞋拽下,也扔进湖中。
尸体荡过之处留下一列涟漪,夏溯不想移开目光,也不想一直看着自己那张逐渐溶解的脸。她将视线微微移到左侧,用余光注意着。时不时正过目光,在刚触及尸体时,又立刻转开。
即使是夜晚,夏日的暑气也未消退。灼热的气息伴着肉被腐蚀的滋滋声,让夏溯感到烦躁。她调整了一下站姿,双手环在胸前,凝视着面前已经平静的湖泊。水面只剩下一滩正在蔓延的血水。
夏溯盯着湖面,原本越散越大的血水开始缩聚,最后凝成一颗红点,彻底消失。湖泊归于黑夜。
夏溯依旧盯着湖面,黑暗拢住她的眼眸,看不清神色。过了一分钟,夏溯仰起头,脸对着天空,就这样看了好一会。
明暗不一的星星与弯月被献祭于地球的昼夜。月亮永远是地球的附属,而星星却不是。它们是其他的自我,相撞于宇宙的街角而已。
夏溯站了良久,终于转过身,依旧仰着头。脚步一深一浅的走着,半个小腿没入野蛮生长的草地,硬糙的草尖直戳脚心,夏溯才看向前方的路。黑的寂寥。
返回山坡的途中她好几次抬头,直到开车驶离湖泊,她还是时不时透过顶窗,望向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