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仿若寒冬腊月里封冻的深潭,死寂沉沉,凝重得令人几近窒息。齐国安面色如墨染一般沉郁,眼中隐隐透着不忍之意,终是咬了咬牙,直言说道:
“贺大爷这一脚,踹得极是凶狠,夫人的内脏已然深受重创。夫人于雪地摔倒之际,头部又遭猛烈撞击,加之那彻骨的寒雪肆意侵体,晚辈虽已竭尽全力,可至多也仅仅只能保住夫人三日的性命。”
其声低沉,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此语一出,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下。贺三夫人与陈妈妈哪里还忍得住,刹那间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倒是叶氏自己,面上倒是显得极为淡然,只是心中实在难以割舍贺景春,可与此同时,又隐隐生出一种即将解脱的释怀的感觉。
既已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有些事儿,便不得不细细思量、周全筹划一番了。
贺老太爷当机立断,即刻吩咐贺三爷,着小厮快马加鞭赶赴江州,去请叶家的人过来。
屋内烛火摇曳不定,那昏黄的光影在众人脸上投下或明或暗、斑驳陆离的阴影,愈发添了几分压抑悲戚的愁绪。
叶氏强撑着那孱弱不堪的身子,苍白如纸的手指紧紧攥着锦被,缓缓开口说道:“父亲,春儿尚且年幼,往后的日子,便只能劳您多费些心思照料了。”
话刚落音,便剧烈咳嗽起来,那洁白的帕子上瞬间洇出朵朵触目惊心的血痕,令人看了十分揪心。
贺老太爷眉头紧皱,脸上满是凝重:“你且安心调养,春哥儿乃是我贺家至亲血脉,我自会倾尽心力护他周全,断不会让他受半分委屈。”
叶氏面露惨然之色,嘴角泛起一抹凄苦的苦笑,从枕下摸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封,颤颤巍巍地递与贺老太爷:
“父亲,这里面装的,是大爷勾搭叶家掌柜妾室不成,反倒害了那妾室性命的铁证。他这些年犯下的罪孽,远不止这一桩。在外私自侵吞店铺公中的银钱,甚至还与江湖上的匪类暗中勾结,偷偷运送私物…… 还三番五次妄图对我春儿下毒……”
一旁的齐国安听闻此言,心中不禁大为震惊。
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年景春被贺大爷打得落疾,恢复的格外慢。自己当初还心大,只当他是身子孱弱,所以才恢复得慢些。有一次无意间为他把脉,才惊觉暗中有人下了毒,虽然那毒药剂量极为微弱,却还是被自己察觉到了。
自那以后,他便隔三岔五地为景春把脉,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意外。
此刻方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贺三夫人听闻,惊得下意识捂住了嘴,眼泪瞬间止住,眼中满是惊讶与愤怒:“竟有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平日里只道大哥行事荒唐,却未曾想背地里竟干出如此不堪的勾当。”
陈妈妈也故意瞪大了眼睛,在众人面前满脸皆是不可置信之色:“大爷怎么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贺老太爷接过那信封,双手微微颤抖,嘴唇紧抿,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你为何现在才……”
叶氏气息愈发微弱,声音却透着决然:“从前,我总是顾念着夫妻情分,想着好歹给他留条退路。可如今…… 我大限将至,春儿是我唯一的牵挂,我绝不能让他陷入危险之中。从前我尚有能力护他一二,如今却已是有心无力了。”
贺老太爷一脸阴沉,眼中怒火熊熊骂道:“这个孽畜!他眼下是见着贺家蒸蒸日上,竟起了歹心,存心要拉着一家老小给他陪葬不成?”
贺三爷亦是大吃一惊,连忙拿过那信封拆开来看,只见里面有贺大爷害那妾室一事的人证口供和证词,还有贺大爷遗留在现场的贴身玉佩,另有贺大爷在赌场赌钱的收据和人证。然而,叶氏所说的私吞店铺银钱和勾搭土匪的证据,却并未在此处。
他为官多年,又深知叶氏为人,向来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他与贺老太爷对视一眼,同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解。他耐着性子,和声问道:“大嫂,这里面并没有您所说的私吞店铺银钱和勾搭土匪的证据啊。”
叶氏并未立刻作答,只是缓缓地顺着气,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她轻轻拍了拍陈妈妈的手,陈妈妈心领神会,她调整好情绪,向众人不卑不亢的说道:“其余证据皆在叶家。只要日后春哥儿安然无恙,这些证据就出不了世面。”
一时间,屋内空气仿若凝固。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叶氏将贺大爷犯事的证据交予叶家,以此来牵制贺家,借这些证据来保护贺景春,甚至在此基础上为景春谋取些许好处。这便是叶氏的打算。
若是贺老太爷肯大义灭亲,这些证据自然威胁不到贺家。可叶氏在后宅浸淫多年,深知贺老太爷的为人。况且眼下时哥儿即将参加春闱,这个节骨眼上,更是闹不得半点风波。她自知时日无多,实在是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只为给春儿谋一个将来。
贺老太爷紧紧盯着叶氏,目光深邃仿若幽渊,良久,终是长叹一声,说道:“罢了,你亦有你的考量。你且直说,要贺家如何做?”
叶氏被陈妈妈搀扶着又喝了药,歇了许久,才缓过一口气:“我走之后…… 我所有的嫁妆店铺,以及私库中的体己财物,全部交由春哥儿。叶家这几年帮大爷开的几家铺子,也一并归春儿所有。即便大爷日后娶了继室,那继室也不得插手接管。”
说罢,她又费力地握住贺三夫人的手,贺三夫人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她看着叶氏眼中的期盼和恳求,眼眶泛红,用力地点了点头:“嫂嫂放心,我定会请合族长老过来开祠堂,让大家做个见证,并帮他守好店铺,每个月的收益也会标明交给父亲。直到春哥儿娶亲或是他自个儿能管铺子的时候,我便归还于他。”
叶氏眼角滑落一滴清泪:“还望此事莫要和春儿说。”
贺三夫人含泪点头应下,屋内气氛沉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贺老太爷长叹一声,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屋内陷入死寂之时,贺二爷的小厮阿佩匆匆赶来,请贺老太爷过去。贺老太爷神色凝重,叮嘱了众人几句后,便与贺三爷一同出去。
虽是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可阿佩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道:“老太爷,二爷已经寻到大爷了。”
贺二爷正在书房门口焦急地等候着贺老太爷,一见到他过来,连忙迎上前去,脸上满是不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