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证明元韫浓对他有片点怜惜的痕迹,无论是怜悯也好,是怜爱也罢。
至少能证明元韫浓对他并非全然无情,这两世几十年,并非是他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这样就够了。
“你真当我不敢动手吗?”元韫浓咬着牙,将发簪往前递了递,流淌下来的血更多了些,“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重蹈覆辙的吗?”
警告张开华时他们打过赌,元韫浓赢了,她告诉过裴令仪,不要重蹈覆辙。
到头来却还是一样的。
“重蹈覆辙又如何?”裴令仪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执拗道,“只要能改半分命数,换一个结局,再来一次又怎样?我只要阿姊留下……”
话音被突然更深刺入几分的金簪截断,元韫浓握着发簪的手抖得厉害。
裴令仪覆上来的掌心与元韫浓发颤的手重叠,流下的血血浸透衣襟。
他弯起唇角,“这世能死在阿姊手里也好,至少阿姊注视着我。总好过前世我咽气时,阿姊也不愿意瞧我一眼。”
“这么说来,早知如此,前世我就该直接死在阿姊手里,何苦牵扯那么久?叫彼此都苦。”裴令仪略带嘲讽地垂眸。
再往前些,裴令仪就真要丧命了。
这不是元韫浓头一回那么做,前世几次三番,她是想要取裴令仪性命。
她真该恨裴令仪,恨裴令仪的隐瞒,恨裴令仪的逼迫,恨与裴令仪有关的所有回忆中所说的爱都真假难辨。
但就跟前世裴令仪夜逃那一晚一样,裴令仪只是展露出这样的脆弱,就令她有了片刻的恻隐之心。
元韫浓松开了手,沾了血的发簪砸在地上。
她揪着裴令仪染血的衣襟,“你既要重新来过,为何还瞒我?你根本没有悔意,你跟以前一样,只是想要有人陪你!”
“因为阿姐……咳咳……”裴令仪咳出血沫,“就算是得知真相,也会不要命地往火坑里跳……阿姊根本不会不会在乎我。”
裴令仪仍固执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语气极轻:“只要我告诉阿姊真相,阿姊就会把我当成前世的那个人,今生的一切阿姊都不会再顾惜……我不能没有阿姊……”
携带一种异样的尖锐疼痛,刺痛令元韫浓呼吸都颤抖起来。
“你、竟敢、竟敢……”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元韫浓呕出一口血。
“阿姊!”血溅在裴令仪急急来扶的臂弯。
他扶在元韫浓手臂的手握紧了,又缓缓地松开,“阿姊不要气坏了自己,若是不想见我,我可以走。”
“滚!咳咳咳咳!”元韫浓别过脸剧烈咳嗽,纤瘦的脊背随着起伏不停颤抖。
裴令仪下意识想要扶她,却又僵在原地。
元韫浓恨声道:“滚啊!”
裴令仪望着元韫浓唇畔刺眼的血色,喉结动了动,却终究没说出话。
他转过身,走出房门。
他怕再待下去刺激到元韫浓,让元韫浓本就不好的身子雪上加霜。
元韫浓紧盯着裴令仪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胸前那条所谓象征着圆满的圆月白玉项链在此时此刻更像是个笑话。
外头暴雨倾盆,愤怒与悔恨交加在一起,元韫浓咬紧了牙关。
她死死地握住了胸前冰凉的圆月玉坠,冷到仿佛在掌心里生热,发烫。
“团圆?”元韫浓带有嘲意地惨笑,“你我这般孽债,也配求团圆?”
元韫浓浑身发寒,哆嗦着扯下了链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项链朝窗外掷去。
玉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转瞬即逝。
玉碎之声后,再无余声。
撞在青石砖上的玉坠碎成数瓣,裴令仪几乎是扑进雨幕里,伸手去捡。
“阿姊连这它也不想要了吗?”他喃喃自语。
他跪在雨里,拈起片沾血的碎玉,雷光劈开夜幕的刹那,照亮他脸上苍白的笑意。
“没事的,没关系的……”裴令仪自言自语般道,“能拼好的,可以回去的……”
他一点点捡起碎玉,碎玉棱角扎进掌心,血顺着雨水漫过碎玉。
碎玉中嵌着抹暗红,裴令仪颤巍巍拼凑着残片,像在拼凑欲裂欲碎的过去。
“就差……差最后一片……”他不知道在雨里跪着拼了多久,血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沿着他的眉眼往下滴。
裴令仪专注地盯着快拼凑成的圆月,只剩下最后一块碎玉。
他在满是雨水的地上摸索着,却怎么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