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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妈妈的手掌很精准,她一巴掌扫上去的时候,柳植没躲没避,生生受了这一耳光。
耳光声响亮,值班室里的护士探头出来看,看见是他们,很快又缩了回去。
长长的走廊上只亮了一半的灯,柳植在暗处,方妈妈在明处。
柳植揉了把脸,沙哑着嗓子:“方阿姨。”
“你别叫我。”方妈妈喊了一句,又举起了手,这第二个耳光,却没有落下去。
刚才接到柳植的电话,方妈妈第一反应是怒不可遏,怎么又和柳植混到一起去了,方棠你能不能说话算数?能不能要点脸?!
念头刚起,她还没来得及说,就立即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酒精中毒?方棠喝了酒,酒精中毒?被送到医院洗胃了?
她自己就是酒精过敏体质,方棠是遗传她的,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急急忙忙往医院赶,把老伴留在家里照顾外孙女。
女儿不是没分寸的人,甚至于极有分寸,多年来她就没越过界,从知道自己酒精过敏后。为什么今天会这样?
都是因为柳植,肯定是因为这段感情……
方妈妈收回第二个耳光,转头拐了个弯,给了自己一巴掌。
能让女儿这样,这一周都不想回家,自己这个妈,当得真不合格!
这个巴掌比第一个耳光更响亮,更用了力气,方妈妈的脸立即肿了起来,在灯光下油光发亮。
“阿姨!”柳植一把拉住方妈妈的手,心如刀绞,“阿姨你别这样,是我不对,对不起。”
他开口道歉,嘴一张,眼泪差点飙出来,他哽住,用力抿住了嘴。
方妈妈身子晃着,她反握住柳植的手,未语泪先流。
4
“柳植啊,阿姨真的对你没意见,阿姨也是真的……挺喜欢你的,但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你们在一起……”
方妈妈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头戳着自己的胸口,哭着,哭得伤心欲绝。
送走三个亲人,接回来三捧骨灰,她从此害怕极了失去和孤单,有很多年,每天晚上睡觉睡到一半她都会惊醒,起床去女儿房间,伸出手指头去探女儿的鼻息。
也会去探丈夫的,就怕他们突然半夜不呼吸,猝死了。
如果他们都没了,她活着就将失去所有的意义。
那种突然失去亲人的恐惧,陪伴了她将近十年,直到方棠十岁后她才慢慢好转,那种创伤,不经历过的人没办法理解。
“你放过我女儿好不好?”方妈妈哭得语无伦次,形象全无,“你们已经分手了,就不要再让她痛苦了,你放过她吧,你们没缘分,没缘分啊。”
柳植比她高很多,老太太仰着脖子看着他,看着他说话,也看着他哭。
柳植心疼得像被人用力扯在手里来回地拧,拧得他说不出话,喘不上气。
没缘分,他这么多年,最后还是只换来这三个字“没缘分”吗?
方妈妈拉着柳植的胳膊,攥得死紧死紧,眼泪像大海一样没有尽头:“你替我想想吧,柳植,你替阿姨想想吧,如果有人这样对你的亲人,你会怎样啊?”
柳植回答不出来,他低垂着头,像个木偶一样被方妈妈拉来扯去,问个不停。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要炸掉了,心脏也要因为喘不上气而爆了,手指,脚趾,全部都在发麻,麻得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咬。
妈妈?方阿姨是在问他死了很多年的妈妈吗?还是在问他那个历经坎坷终于活下来的妹妹呢?
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想挣脱被方妈妈死死拉住的手臂,他听见自己关节嘎嘎的声音,他很想坐下,想安静,也想痛哭一场。
方妈妈往后退了一步,她始终得不到柳植的答复,都快绝望了,她艰涩地、茫然地问。
“柳植啊,你要阿姨怎么做,你才会放过方棠,真正和她分手呢?”
方妈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突然两个膝盖一弯,重重跪在了地上。
她对着柳植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