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柏祺独自走在寂静的宫道上。
夜凉如水。
清冷的月辉倾泻而下,将汉白玉的石板映得一片雪白。
他的身影被月光拉得细长。
锦靴踩在石板上,发出极轻微的回响,在这空旷的宫苑里显得格外清晰。
方才那间破败宫殿里的烟火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辛香的,温热的,带着一种与这深宫格格不入、鲜活的人间味道。
还有她,那个宫女。
沈清歌。
低眉顺眼时看着柔顺温婉。
可偶尔抬眼,那双清澈眸子里沉淀的东西,却远非一个出身普通的宫女所能有的。
萧柏祺的步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她讲述自己身世时的模样。
语气平静,条理清晰。
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哀戚,足以引人怜惜。
临安,茶馆,养父,漕帮,牵连,自尽,入宫为奴……
每一个节点都严丝合缝。
构成了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又让人心生同情的故事。
萧柏祺停下脚步。
他站在一株枝叶扶疏的玉兰树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从江南回来所掌握的消息里,确实提及临安府漕帮近来有些动荡,也牵扯到一些商户。
但细节,似乎有些出入。
他清楚记得卷宗里提过,与漕帮冲突最激烈的那几家商户,似乎并无经营茶馆的。
而且,时间点……也有些对不上。
她入宫的时间,和他收到漕帮异动消息的时间,前后相差有数月。
若是说她记岔了,也不是不可能,但萧柏祺不那么认为……
即便是在那样相对放松的氛围下,她对着他这个当朝王爷,言谈举止间,也始终守着一道无形的界限,分寸拿捏得精准无比,不卑不亢,也疏离有度。
那寻常市井人家,当真能养出这般沉稳的气度?
萧柏祺的心头,疑云更重。
那份从容,那份淡然,并非刻意装出来的恭谨,更像是从小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一种融进了骨子里的习惯。
他想起她拿起筷子时,指尖不自觉的蜷缩。
想起她低头避开他视线时,睫毛轻微的颤抖。
那些细微的紧张,都被她极力地掩饰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萧柏祺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弧度。
这沉闷的宫城里,有趣的人实在不多。
这位清歌姑娘,算一个。
他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说辞。
或者说,他更愿意相信那是她精心准备好、希望他相信的说辞。
那双藏着太多故事的眼睛,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萧柏祺负手身后,指尖轻轻摩挲着。
夜风穿过宫道旁的垂柳,拂动着他月白色的衣袍下摆。
他走到一处僻静的回廊拐角,终于停下了脚步。
月光恰好被廊柱挡住,将他笼罩在一片更深的阴影里。
有些事情,终究不能只凭猜测。他需要确凿的消息。
他微微侧头,并未出声。
一道黑影,如同夜色中剥离出的碎片,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半步之遥。
正是他的贴身亲卫,暗影。
“去一趟临安。”
萧柏祺的声音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查一个叫‘沈清歌’的女子。”
“她自称是临安人,曾在城中经营茶馆,有一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