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哧。”
沈清歌被他促狭的模样逗笑了。她望着少年沾着炭灰的鼻尖,蒸雾里,那双灵动的眼睛,正朝她挤眉弄眼,忽觉喉间痒痒的。
她刚要抬手掩唇,却见小安子故意用沾着糖霜的指尖,去戳晾在竹筛上的陈皮。
“当心陈师傅瞧见。”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笑音混着铜壶突突的沸水声,漏了出来。
小安子得意地晃了晃烧火棍,火星子落在水渍未干的青砖上, “滋啦”一声,腾起细烟。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有不妥的?”
沈清歌将抹布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指尖摩挲着粗麻纹路。灶膛里,新添的柴火噼啪炸响,火星溅到小安子卷起袖口的手臂上,烫得他龇牙咧嘴,往后退。
“我是听说前日朝会上”
少年忽然贴近她,蒸笼腾起的热气,扑在他后颈, “皇上把龙案都掀了。”
他边说边用火钳在地上划出深痕,青砖缝里的陈年油垢,被刮出黑线。
沈清歌舀糖浆的手,悬在半空。陶罐边缘,凝结的琥珀色糖浆,正往下滴落。
窗外,忽有铜盆坠地声响,惊得檐下麻雀乱飞,几片灰羽飘进半开的窗户。
“昨天早上,曹公公去送膳”
小安子突然抄起勺,敲打灶台, “铛铛”声,盖住后半句, “也莫名其妙,被皇上训斥了。”
他歪头,避开陈御厨扫来的眼风,抓起一把案板上的碎屑往灰堆里扔, “所以啊,我是觉着,这事儿不对劲。”
他顿了顿,像是要吊足沈清歌的胃口,又压低声音补充道:“我听管事公公说,好像是好像是跟咱们宫里的人,有关!”
沈清歌心头一动。
宫里的人?难道是
她想到了锦芝,还有那张,写着“锦”字的纸条。蒸雾漫过她低垂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晃动的暗影。
“跟宫里的人有关?”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搅动糖霜的沙沙声,突然滞在瓷盅边缘。沈清歌垂眼,望着糖粒坠入琥珀色糖浆。
小安子摇头晃脑,抄起铜壶往灰堆里泼水, “滋啦”一声,腾起的白烟,模糊了半张脸。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管事公公也没细说,只说是皇上震怒,要严查,还下令封锁了宫门,进出都要仔细盘查。”
他咂咂嘴,又补充一句, “对了,听说听说今天的早膳,皇上也没怎么用,只喝了几口,就摔了筷子。 曹公公他们几个,腿都吓软了。”
铜壶嘴儿突突冒着白气。小安子抓起抹布垫着壶柄,手腕一抖,将沸水注满青瓷盏。
檐角漏下的光斑,在他皂靴尖跳跃,忽明忽暗,像灶膛里窜动的火苗。
“要我说啊——”
他故意拖长调子,袖口沾着的碎屑,随动作往下掉, “龙肝凤髓吃多了,也烧心。 保不齐是最近,多喝了鹿血酒——太燥。”
少年脚撵了撵地面。
“前日,尚食局刚挨了板子,今儿,咱们老陈头又挨了板子。”他忽然压低嗓子,指尖在案板上画着圈, “这秋老虎,最会作弄人,皇上身体里的那把火啊……”
沈清歌直接一记手刀,拍在他后脑勺上。
“你这耳朵倒是灵。 哪儿听来的这些浑话?”
小安子嘿嘿一笑,挠挠头,手指在衣摆上搓出两道褶, “哎哟我的姐,您这话可折煞我了!”
他抬脚踢开滚到跟前的柴木, “咱们可都是灶王爷跟前打转的蚂蚱,真有个火崩过来”
“呸呸呸!”
少年突然抬手,虚打自己嘴巴,“昨儿曹公公那嗓子,您也听见了,我这心里直打鼓呢。”他抄起烧火棍往灰堆里一戳,暗红的火星子窜起半尺高。
“您瞅瞅,这年头谁不是揣着八百个心眼?”
沈清歌抬手揉了下鼻尖,硬把嘴角的笑意压回去。小安子脸上沾着糖霜和炭灰的污渍,活脱脱像只花脸猫,偏生那双眼贼亮。
“难为你费心。”沈清歌拍拍小安子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谢了,不过,你也别到处乱打听,小心惹祸上身。”
“知道知道!”小安子连忙点头,又压低声音说:“姐,你放心,我嘴巴严实着呢!再说了,我这也是为了咱们自己好。”
“要我说啊,这宫里头的幺蛾子就没断过——”他突然掐着嗓子学老太监的腔调,“皇上龙颜大怒,摔的茶盏渣子都能把人扎成刺猬!多知道点消息,总比两眼一抹黑的好。”
沈清歌正要接话,灶台后的陈御厨突然重重咳嗽两声。两人齐刷刷挺直腰板,小安子更是手快,把写着“锦”字的纸片塞进火堆,在腾起的青烟里化成灰烬。
她抬头看向窗外,但愿真的只是“着急上火”而已。
……
接下来几日的御膳房里阴云密布。
滚油依旧“滋啦”作响,甜腻的桂花香气,被蒸笼白雾裹挟,弥漫了整个御膳房。
“鹅掌三十六刀,梅子必须剔核!” 掌事曹公公尖利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他的银丝皂靴来回倒转,一把揪起小太监的衣领, “万岁的八珍糕,为何原封不动退回?啊?!” 鼻尖几乎顶到对方喉结,小太监吓得浑身筛糠。
佛跳墙在陶瓮里咕嘟,鹌鹑蛋在浓汤中浮沉。 胖厨子手一抖,萝卜雕的牡丹滚落灶台。 角落里,银勺碰击玉盏,脆响刺耳,七八个白瓷碟“咣当”堆上案板。
“陈师傅,您倒是说句话啊!”曹公公绣着孔雀翎的帕子按在额角,明黄穗子扫过蒸笼边沿,“皇上这五日就进了半碗杏仁酪其余一概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