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道火腿鲜笋汤的香气漫过雕花槅扇,正厅的烛火恰好爆开一朵灯花。
那些明灭的光斑跃上每个人的锦缎衣襟,却独独绕过了他沾着灶灰的粗布袖口。
灶膛里噼啪炸开的火星溅上苏铭的衣摆,他攥着菜刀剁冬笋的力道震得砧板哐哐作响。
笋片在刃下绽成玉屑,刀刃却忽然停在半空——正厅里冷月婵那句:“苏铭的汤头倒是比剑法更凌厉。”
裹着笑声撞进耳膜,案板上的冬笋断面正缓缓沁出冰凉的汁液,像极了他后槽牙咬出的血沫。
青铜釜里沸腾的笋汤腾起白汽,苏铭舀汤的陶勺在砂锅边沿磕出裂痕。
滚烫的汤汁滑过喉管时,他尝到瓦松混着铁锈的涩——那原是吊汤时沾在指尖的灶灰。
蒸笼里新启的八宝饭正飘出桂花蜜香,而他的影子被夕阳钉在灰砖地上,随着翻炒的节奏碎成抽搐的斑点。
“叮”的一声,冷月婵的冰箸敲在定窑冰纹盘上,正厅骤然爆发的喝彩声惊飞了檐下麻雀。
苏铭将焦糖色糖醋汁淋上松鼠鳜鱼的瞬间,油锅里突然迸溅的滚油烫红他的手背。
他抓起粗陶碗仰头灌下凉透的茶渣,喉结滚动时吞咽的分明是苏铭无声的眼泪。
苏铭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我受不了了。”
一道冰刺径直出现,冷月婵转头看向苏铭:“你想干什么?”
苏铭见状嘿嘿一笑:“我开个玩笑嘛,你们吃好喝好,不用管我…”
张玉真则是白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菜上来之前,你基本上都偷吃完了。
别装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刚才让你别做那么多,过来吃饭,你非得瞎嘚瑟说要展示厨艺,现在又作妖!”
“错了错了…”说完之后苏铭又老老实实回去做饭去了。
看着苏铭这副样子,众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皆散去,就剩下苏铭一个人。
檐角挑着的半轮孤月突然淌下银汞,苏铭手中豁口的陶酒壶映出涟漪状光斑。
他屈指弹去壶口沾着的糖醋汁,残酒顺着壶身裂纹游走,在青瓦上洇出个歪斜的“囚”字。
正厅传来的行酒令忽远忽近,像隔着重峦叠嶂的松涛声。
“当年剑挑明月楼的月色”他摩挲着壶底干涸的酒渍低笑,指尖真气流转处,偷藏的梅子酿突然凝成冰晶。
酒液坠地时叮咚作响,竟与《广陵散》同调,墙头跃过的夜猫踩碎桂影,他的影子被月光劈成三瓣。
一瓣抱着空酒坛蜷在灶台,一瓣提着不存在的剑指向北斗,最后一瓣正伸手去够天穹缺月。
张玉真的胭脂香混着酒气漫过回廊时,苏铭突然将酒壶倒扣在额间。
琥珀色的月光穿过壶身蜂窝状的陶土孔隙,在他眉心烙下点点光斑,檐下惊起的孤雁掠过月轮,他对着虚空举壶的手突然颤抖。
壶中残存的半滴酒正悬在壶口,将圆未圆的模样,像极了被咬掉半边的月饼。
檐角的滴露凝成冰珠坠落时,张玉真腰间松脱的鎏金蹀躞带正巧勾住苏铭的竹纹玉佩。
她发间斜插的孔雀衔珠步摇在月下轻颤,尾羽扫过苏铭喉结时激得他护体道莲荡开涟漪。
二十载清修的道宗罡气,此刻竟与玉真袖中跌出的合欢铃共鸣出梵音。
“你道心乱了。”玉真指尖点在苏铭眉心朱砂处,丹蔻染就的指甲盖住那点守宫砂。
“不是我道心乱了,而是你醉了!”
张玉真没有回答,衣襟间蒸腾的醉仙酿气息混着紫述香,在苏铭道袍上洇出芍药状的暗纹。
当窗外惊起的夜枭掠过梅枝,玉真发间垂落的青丝已缠上他腰间太极扣,像极了锁妖塔里千年藤精的寄生术。
苏铭袖中缩小的葬天剑在鞘中嗡鸣,剑柄镶嵌的玄冰玉却蒙上水雾。
玉真腕间的鎏金跳脱镯滑落时,正巧撞碎了他掐到一半的清心诀。
寅时的月光突然泛起青鳞纹,张玉真枕畔的合欢铃无风自动。
她发间缠绕的牵机蛊丝在苏铭锁骨处游走,每道银纹都映着窗外渐盛的朝霞。
苏铭丹田处沉寂许久的灵气突然有了动静,那团氤氲紫气正顺着任脉游走,与玉真膻中穴浮起的朱砂印结成阴阳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