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自己真的把某个人弄丢了。
怕自己找不到那个梦里一直牵着他走的人了。
清晨六点,贺晓回到病房,手里拎着刚加热好的水,一进门就看见苏瑾谙靠在床头,手里抱着那本素描本,睡着了。
她走过去想把本子拿开,刚碰到,苏瑾谙就醒了,像是被吓到一样本能地护住。
“我还没写完!”她轻声说。
“你要写什么?”
她想了想,指尖颤着写下四个字。
“你别忘我!”
贺晓眼泪一下没忍住,砸在本子上,晕开了一点墨。
她不敢说“他不会忘”,也不敢说“他已经忘了”,她只能蹲下来,紧紧抱住她,像是怕她下一秒就要从世界上抽走。
苏瑾谙靠在她肩头,闭着眼。
“他不记得我了也没关系!”
“只要他以后还会为一个梦莫名其妙地心痛!”
“只要他哪天牵着别人的手,也会觉得不那么稳!”
“那我就还在!”
她低低地笑了一下:“我不求他回来,只求他永远……不完整!”
窗外的雪下了一整夜,厚得像是一层盖在城市上的静默。
整个疗养院像沉进了一座看不见的湖底,呼吸、脚步声、人的交谈,全都显得迟缓而轻浮。
只有钟表秒针划过的一点声响还在提醒时间在往前走,但对苏瑾谙而言,时间不过是另一种温柔的残酷。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还能醒来多少次。
有时一觉醒来,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也记不住梦见的东西。
有些梦像水,滑过眼睫就消散了,有些梦像刺,醒来之后还钉在心口,连着那根记忆的神经,隐隐作痛。
贺晓把她的素描本收在抽屉里,只在她主动要的时候才拿出来。
她也不再劝她吃东西了。
医生说,这个阶段,吃不吃都一样。
苏瑾谙的身体已经不再吸收任何营养,补进去的东西,只是延迟一些注定到来的事。
她偶尔还能睁眼,只是不太说话,眼神也不像是专注地看着什么,更多时候像是在透过某个方向、某个角度,回忆着曾经的某一帧。
贺晓怕她走得太安静,于是每次都在她耳边讲话。
有时候是一些他们小时候的事,有时候是一些毫不相干的趣闻,甚至还会念一些路边听来的段子。
苏瑾谙偶尔会笑一下,或者抬起手微微动一动,算是回应。
但有一次,贺晓不小心提到了顾承泽。
她没说他的名字,只是说:“你知道吗,有个人晚上经常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带手机,也不带书,就那么盯着一棵树!”
那棵树是银杏树。
她本来是想随口带过,没想到苏瑾谙听到这句话后,手指突然抖了一下,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眼睛也瞬间聚焦了。
“是他吗?”
声音轻到几乎不可闻,却像是一根针,扎进贺晓的心里。
贺晓没回答。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是,她怕她燃起希望;说不是,她又怕她崩溃。
那一瞬间她意识到,哪怕苏瑾谙不问,不说,不动,她还是在等。
等他来,哪怕不认得她,哪怕只是坐在病房门口待一晚,也好。
她不是不想放下,她只是太清楚,她这一生已经没有再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她曾经把所有的爱、所有的温柔、所有的耐心都压在顾承泽身上,像一个沉入深海的潜水者,赌着最后一口气去寻找光亮。
可他失忆了,那口气也断了。
她没有力气浮出水面,也没有再往下游的理由。
她就那么悬着,漂在记忆和现实的断层之间,每一秒都像是撕裂。
顾承泽最近也有变化。
林清浅看得出来。
他不再失眠,不再做噩梦,不再偷偷握着那张素描纸,可也不再笑了。
他变得极其平静,平静得像一个无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