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要像垂柳。”

老人枯瘦的手覆上幽若的手背，带着她拉出第一个完整音阶。

少女的指尖很快磨出血泡，却在老人吟唱之际，血珠渗入琴弦，竟让音色多了几分苍凉。

整个大队五百人，没有一人愿意欣赏马车上的少女。

只有孟老头不嫌弃幽若，时不时在幽若十指流血，欲要放弃的时候鼓励她。

“幽若啊，为师当年也是跟你一样，拉的琴连我师兄都不愿听！”

“别理会他们，眼下他们嫌弃你拉得难听，以后想听你拉琴，可难了！”

“丫头，你有没有想过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闻一回？”

说到这里，孟老头让少女歇息下来，靠在马车里养神。

自己架起胡琴，轻拨琴弦，拉了一曲让众军荡气回肠的曲调。

一边低吟慢唱了起来。

北风卷地白草折，

胡天八月即飞雪。

孟老头手指舞动，明明只是胡琴，却弹出了琵琶才有的铁马金戈的铿锵意境。

加上老人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吟唱之中，竟让众军恍若梦回沙场。

眼前仿佛出现大漠奇异风光，跟大军征戍边地的苦寒，和将军士卒不辞劳苦的一副画面。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幽若一声吟唱，如凤鸣九天，在荒原上响起。

山回路转不见君，

雪上空留马行处。

孟老头一改平日的佝偻姿态，挺直的脊背如沙漠胡杨。

琴弓在弦上跃动，竟奏出千军万马之势。值哨的士兵不自觉地握紧长矛，恍惚看见大漠孤烟直上九霄。

幽若的清唱恰在此时响起。少女嗓音尚带稚嫩，却因连月厮杀淬炼出金石之音。

雪上空留马行处尾韵未消，营中已是一片寂静。

千金公主倚在銮驾窗前，金丝护甲不慎掐断了半根孔雀羽。

“老师，我何时能奏成这样？”

马车上，幽若捧着缠满纱布的手指轻声问。

孟老头往她嘴里塞了颗糖葫芦：“等你不再数着血泡练琴的时候。”忽然压低声音：“就像不再数着尸体成长那样。”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走马灯。

清晨与长孙晟策马比剑，玄铁重剑与轻巧短兵碰撞出点点火星。

午后在公主銮驾里誊抄《边塞诗选》，墨香混着车帘外飘来的沙尘。

日落时分则雷打不动地抱着胡琴，直到弦上月华取代了夕阳。

孟老头始终如影随形。

当幽若在溪边洗漱时，他蹲在十丈外的石头上啃干粮。

当少女夜读困倦伏案时，他悄无声息地在帐篷四角贴上符纸。

有夜巡士兵发誓曾看见老人独坐营外巨石，面前悬浮的胡琴无人自鸣，声传十里却无人惊醒。

六月初七，幽若终于完整奏出《阳关三叠》。

虽然仍有些生涩，但已能听出大漠孤烟的意境。

公主特意赏了套杏红骑装，腰间玉带恰好能悬挂秀剑。

孟老头却望着东南方皱眉，龟甲占卜显示的裂纹比昨日又深三分。

“老师尝尝这个！”幽若捧着刚烤好的沙兔腿跑来，油渍沾在袖口也浑不在意。

老人接过食物时触到她腕间脉搏，忽然说了一句：“今晚加练两个时辰。”

少女哀嚎一声，却没看见老师袖中碎裂的铜钱。

仲夏夜的荒原格外寂静。

幽若抱着琴坐在车辕上，忽然发现弦月周围泛着红晕。

她刚调准最后一个音，远处突然传来狼嚎。

第一声尚在数里外，转眼间已成合围之势。

孟老头猛地按住琴弦，浑浊的眼中精光暴涨，一声低喝：“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