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什么都有的人,却看起来有多少都不够。”
他深邃的目光渐渐越过院落矮墙,瞥向前方山巅夜幕下的丛丛树影。
“我常常会回忆起自己在沙漠里、孤身逃命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崇拜大自然的威力、认识到人的渺小。
你真正地观察过沙漠吗?沙漠里那细如微尘的沙,风吹沙落,飘渺移形。我们常说欲望是一个深渊,其实它更像流沙。流沙不像水那般,动静由表面就能看出。它外表宁静而内里流动,常常连我们自己都无法察觉。”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流沙却能吞食无限巨大的东西而不露痕迹。当我们不自觉地陷下去时,已经不可自拔了。”
“众所公认开创事业的原则,是‘为公益不为私利’。而现在它之所以很难达成,是商业利益无所不在。
那些干瘪的道德标本,政治或经济的符号,可有可无的身份,已经污染了所有纯洁的初衷。
每个人都明白自己这辈子,能带走的东西微乎其微。得到的看上去多,其实最后都不属于你。”
“我走了那么久,又走了那么远,可最后发现,我还是回来了起点。
我的起点就是梦想着,能有一天这样宁静、淡泊地活着,抛去俗世中逐名求利的愚蠢,撇去尔虞我诈的现实,放弃曾有的、不切实际的狂妄,静静地,静静地找个地方。
就像在这里,卸下生命中曾有的负担,只有着淡淡的、和爱人相拥的渴望。”
“做自己想做的事,像农夫一样砍柴,做家里的男人,我挑水,我爱的女人去浇园,我耕田,我心爱的妻子去织布,就像你现在在做的这样。”
这双亮晶晶的眼,突然放下了吐露承诺的沉重感,一脸轻松地盯住我怔愣的表情。
我已经愣住了。
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情感宣言,和他的内心独白——
那些求而不得、辗转反复、矛盾忐忑的日子,仿佛真的已在此刻随风而逝。
在这一刻,我们放下了彼此的立场和身份,放下了世俗的牵念和眼光,放下了斗争的顾虑和争端,已袒露彼此的心心相印,再无任何隔阂与阻隔。
我们之间曾有的互相责难,挑剔、抱怨,如经年墙壁僵硬碎裂的水泥皮,纷纷掉落。
我庆幸我选择了离开。
我选择了冷静,给我最爱的男人时间,来品味爱情与人生的苦辣酸甜。
我喜出望外,却并不出乎意料。
我冥冥中知道为这份爱曾等了十年的他,终有一天会在想念中历经沧海桑田。
“可是,还是你比我先,我刚刚想到什么的时候,你居然已经做了。”
他目光清澈,气息灼热,按着我的脊背,将我紧紧贴在胸前。
“冰然,我忘不了你,我甚至想把你揉碎了、融刻在我的骨里。
现在没有陪葬这回事,但等我死的时候,我真想让你能静静地、没有痛苦地死在我怀里。人们就那样不忍心拆散我们,会羡慕我们能葬在一起。”
我愣愣地看着他,心有灵犀冲动一霎:
爱和占有,原来真是一回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世上根本不可能有完美的爱情。
若有,也一定是由无数男人的黯然回首、女人的悲欢血泪成就。
这世间我们被真正成全,可背后有多少人在失去、在悲伤。那蓦然回首的双眸里,含了多少泪光?
如果这爱情是神话,是一种精神漫无边际的放纵在爱里的沉沦,那么毋宁说,这也是一种深邃的隐喻。
因为我们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已经无法坚定地告诉自己——
我还在爱吗?我能爱一个人多久?是否这一生非他(她)不可?
还是任何一种诱惑、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替代?
我们原本就逐渐在否定‘舍我其谁’的爱情?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