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对护士简单地交代一句,“24小时监护,今天是最关键的,密切观察。”
又对我说,“你是他爱人吧,你跟我来。”
木然地跟着他飘着走,步子轻得、仿佛每一步都没有踏在地上。熬了一夜,多少有些累了。但精神上某种亢奋的力量,却提醒我要绷紧每一根弦、不能放松。
医生让我坐下,举起手里的片子让我看,“手术还算成功,碎片清理很彻底,但病人的情况并不乐观,”
他凝神注视我苍白憔悴的脸,指向片子上那处伤口,“这里有一根大血管,手术前已经断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愣怔。
“事前我说过,脑部手术比较复杂,受损的不知是哪处细胞;要知道,有的脑体涉及智力、有的关于情感;”
他停顿一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的伤对他的性格和智商影响会比较大……另外,手术的麻药现在还在发挥作用,情况非常好的话,他可能会醒过来,”
他突然再停顿,如同法官宣判般、接下来的语气不含任何情感,完全是制式化的、按部就班,“若今天醒不过来,那他就是植物人……”
我陡然乱了分寸。
直勾勾的眼看着医生,突然痛哭失声。
我不知道,事情真的会如此糟糕。我以为,昨晚我在凄冷的长廊苦守、暗暗求佛念经,就可以让结局好起来。减掉我的罪孽,淡化我的恶行,我真心的忏悔,可以换来他的安然无恙;但没想到,残酷的现实毫不容情,轻而易举将我可笑的、无力的坚强击碎了……
这不是一颗小小的、只不过是绊他一跤的石头,居然是一个可怕到、我根本无能为力的灾难。在它的面前,我的抗争与努力都是无效的,都是毫无作用的……
医生冷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同情——
他一定以为我们这一对伉俪情深。
但是天啊,难道我这样无助、脆弱是装出来的、是虚伪吗?
不、不是的!
你要知道,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如果能让我预见到今天,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背叛他、不会离开他的……
我木然地坐在他的床旁,浑身无力。此刻的等待让我放松,我不再紧张。对我来说,命运未知同时又已知。不管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我只能等待,等待时间的判决,然后告诉我——他活着、或醒着。
重症监护室的护士,每隔半小时,就会过来查一次象征生命迹象的各项指标,然后对我说一句‘继续观察’的叮嘱。
在这里,我没有自己的名字。
所有的医生护士,对我说话的时候,都会叫“白天龙的家属!”
昨晚,8个小时的手术,我根本就没有闭过眼。始终被一个问题折磨着,此起彼伏。
他会成为植物人吗?抑或痴呆、傻子?
他是个优秀的男人,有着令人瞩目的事业,读了将近二十年的书,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前途无限;难道就会从此,以这样的身份躺在这里,如同行尸走肉?
每一种想象,于他而言,都是何等残忍!
他甚至还没有亲眼见过自己的孩子!
甚至刚刚30岁!
我没有想自己的处境。南正安和楚希雯在这一晚的相遇,出乎我的意料;但即使我知道,又能如何,我还是会一门心思地扑在这里,留在这生死一线的男人身边……
只因为,我曾爱过他。这就是我理解的、人生的责任。
我不能抛下他,让他孤零零的,独自一人面对这样可怕的惨祸。
那个19岁就开始爱我,发誓要让我一生远离贫穷、疾病、苦难的少年,如果他脑海里还有一丁点儿意识,就应该可以感受到我的存在。
手术一直持续到凌晨,窗外的冷风凄凄地吹,树影间的灯光摇曳不定,阴气袭人的手术室外,没有一个人在等,只有孤单的我。
上下眼皮在不停地打架,我拼命地睁着眼。医生没有告诉我,手术要多久,大概是他自己亦不能预测。我袖起手在塑料排椅上缩着身子,闭上眼却毫无睡意。
我想象那车祸现场血淋淋的一幕,那就像电影画面的场景,杂乱无序地充斥脑海。
血泊中的他,微笑着的他,沉稳的他,曾与我同床共枕的他,那个我曾深爱的他……
我根本就不能闭眼,同时又被新的希望指引——
万一手术后他醒了,看不见我怎么办?
他会不会失望,会不会连那丝求生的希望,都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