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 夏》

绿密红稀迎立夏，

子规声里春在涯。

一觉不觉时雨至，

梦里可知桐落花。

这个周日是姥姥的75岁整寿，上周末就跟大勇二勇约好了，一起到姥姥家祝寿。

姥姥家养着蚕宝宝，二舅妈说今天桑树上有戴胜鸟儿叫，是个好兆头，今天铁定是个丰收之年。

大家笑呵呵，顺着二舅妈的话说着各种吉祥话儿。

外甥狗儿，外甥狗，今天一下子来了6个外甥，姥姥做了好多好吃的招待这几个外甥狗儿。

好吃的当然离不开豆腐，咱家的豆腐是姥姥自己做的，做豆腐其实是一项特别辛苦的活计，姥姥知道孩子们喜欢吃她亲手做的豆腐，为了迎接今天的孩子们，姥姥不辞辛劳，坚持自己做豆腐。

当然，这里面还有两个表哥的出力，生产队里早就没有驴了，豆子磨成豆糊全指着他俩。

豆糊磨好之后，往热水锅里倒，煮沸，姥姥用纱布将豆渣过滤出来。再将滤出的豆浆放在锅里煮沸，舀进大缸里，放进石膏粉慢慢搅动、拌匀，盖上缸盖。再过一会，揭开缸盖，白花花的水豆腐散发出阵阵清香，让人垂涎欲滴。

舀半碗水豆腐，放上酱料、盐、小葱，滴上几滴辣椒油，便是一碗酣畅淋漓的豆腐脑。

云洁和连莲喜欢吃甜豆腐，姥姥舀上一汤匙白糖，便成了香甜的甜豆花。

云洁张大嘴巴，原来云洁的原身喜欢吃甜豆花？

不要啊，豆腐脑放盐不放糖这是我的底线！

好在这么一缸豆腐可不是只能这么吃，小葱拌豆腐，香椿拌豆腐，炸豆腐干，白菜炖豆腐，云洁最喜欢的是这个时候的香椿拌豆腐，谷雨前后的香椿芽跟雨前茶一样，仅限季节享用，一把或绿或紫的香椿芽，是云洁的心头爱。

要说还有什么鲜物，便是这个时候的嘟噜子了，谷雨时节水暖鱼丰，正是“海捕”的绝佳时机，祖祖辈辈的打鱼人将谷雨定为开海的好日子，北边的洼客在这一天祭海祷告，祈祷一年风调雨顺。

云洁才不管海虹、牡蛎、毛嘎啦，这个时候的所有海鲜加起来，都不如嘟噜子鲜美，云洁称他为春天第一鲜。

今天的饭桌上，有各种豆腐，有海蛎子，有嘟噜子，云洁只认准嘟噜子下手。

小小的蟹壳里，有着黑黑黄黄的脂膏，用小拇指盖抠一抠，抹在馒头上。先用鼻子闻一闻，确定香味已经传入大脑，再用舌头舔一舔，确定味道也传入大脑，最后用舌头将脂膏顶在上颚处，充分发挥她的色、香、味之后，终于可以跟馒头裹挟，让她的鲜美与最朴实的粮食进行融合，再次达到一个高潮，最后才能咽进肚里。

此位嘟噜子大仙的一生，也就圆满无憾了。

孩子们吃得酣畅淋漓，姥姥家的饭食总能让孩子们胃口大开，云洁觉得今天真的要吃撑了。

刚收拾好饭桌，墙那边又开始嚎哭。

先是一阵阵呜咽，突然之间像是被蜜蜂蛰了眼，哭声陡然加大，简直就是嚎哭了。

二舅妈站起身来，把窗户都关上。

“真是晦气！”

云平用眼睛询问云洁，这是怎么了。云洁摇摇头，你且听二舅妈说道说道。

果然，二舅妈沉默一会，还是说起了隔壁老张家最近的故事。

“张起程出事了，瘫了。”

云平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个月吧，快一个月了。”

二舅妈叹了一口气，仿佛不愿再提起这件事情。

张起程的媳妇离家出走后，他的心气也跟着走了，不管老娘怎么打怎么骂，他就跟个傻子似的，不说话，也不看他娘。该吃吃，该睡睡，该上班也去上班。

在班上也不爱说话，除了必要的交流，一律闭嘴。旁人以为他就是不爱说话，毕竟工作啥的还是正常的，但在家里，老娘认为他这是有意见，把媳妇跑了的怨恨都撒在老娘身上了。于是便天天骂他，天天催他把媳妇接回来。

有一天，下雨那一天，张起程他娘又在家里骂他，嫌弃他连个媳妇都看不住，赶着他回丈母娘家接回媳妇，张起程被骂得难受，终于推起自行车出门，张家婆婆以为儿子终于受不了了，去接媳妇，便在家等着媳妇归来。

当天两人都没有回来，张家婆婆还以为下雨路滑，两口子在丈母娘家住下了，谁知第二天等到中午了，还不见来人。

张家婆婆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终于慌了。

呼唤村里族人出去寻人，刚出村子，就看到了躺在沟里的张起程。

说起张起程刚被发现时的样子，二舅妈有些哽咽。

二十多岁的青年，瘦成了一把骨头，脸是灰白的，嘴唇是青紫的，眼神是空洞的，村里人把他从沟里抱上来的时候，他轻轻在抱他的人耳边说：“叔，别抱我回家。”

他是有意识的，他是能说话的，可路上行人不断，他为什么不呼救呢？

从头天傍晚到次日中午，他在阴沟里待了将近一天时间。在这一天时间里，他在想什么呢？

人们把张起程送到医院，医生给他做了详细检查，没有骨折，没有擦伤，就是有些失温，医生给他保暖输液，很快也就缓过来了。

可恢复后的张起程，却站不起来了。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腿直接不听使唤了。

张家婆婆在医院里撒泼打滚，张起程毫无反应，最后医生的诊断是心理作用，建议他去心理门诊就诊，张家婆婆又是一番打滚，说医生陷害他们是精神病，强烈要求出院。

张起程最终从医院回了家，也变成了一副活死人的样子。

张家婆婆还是怨天恨地，天天对着张起程打骂，张起程依旧是那一副样子：不说话、不理她，不起身。

真的就是不起身，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张家婆婆一时不给拿便盆，他就真的拉在床上，然后在屎尿中发呆。

终于有一天，张家婆婆撑不住了，趴在床前，向张起程道歉，说自己错了，知道错了，不应该打骂媳妇，把她打跑了，不该打骂张起程，把他打傻了。

张起程终于缓慢地转过头来，跟母亲对视，然后，咧开嘴，诡异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