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似乎从未有过真正的停歇。
一月光景,转瞬即逝。北疆的雪开始消融,露出冻土下潜藏的些微绿意,然而这份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黎音袅倚在铺着厚厚狐裘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却久未翻页。
春禾端着一碗新熬的红枣姜茶进来,轻声道:“公主,喝些热的暖暖身子。这几日天时好,雪水化了,寒气反而更重。”
黎音袅接过,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嗯。”
春禾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公主,将军已去了前线巡防,随行的军医也一并带走了。只是……婢子瞧着,您这月信,都迟了十余日了,莫不是……”
黎音袅执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孩子……
她与江令舟曾在那风雪夜帐中低语过这个可能。那时,是期盼,是绸缪,亦带着对未知的忐探。此刻,当这可能真切地悬在头顶,她心中百感交集。
“许是这北疆气候不定,身子尚未完全适应。”黎音袅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春禾却不这么想:“公主,您素来康健,月事也准。这……还是小心为上。要不,婢子去悄悄请个稳婆来看看?”
“不必声张。”黎音袅放下茶碗,“军中之事繁杂,江令舟此刻不宜分心。此事,我自有计较。”
她确实有计较。若真有了,这孩子来的时机,实在微妙。他们的计划环环相扣,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导致全盘倾覆。这孩子,会是计划中的变数,还是……新的筹码?
正思忖间,帐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极轻,却瞒不过帐内人的耳朵。
春禾面色一紧:“公主?”
黎音袅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片刻,帐帘微动,一道压低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禀公主,苏木那边……有动静了。”是她安插在苏木身边的暗桩传回的消息。
黎音袅:“讲。”
“苏木首领的亲信探子方才急报,称……称公主您疑似有孕,江将军已派人封锁了您的营帐,严禁外人靠近。”
春禾闻言,面露惊色,下意识看向黎音袅的腹部。封锁营帐?将军何时下的令?难道将军早已察觉,并做了安排?
黎音袅唇边却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江令舟……他总是能想到她前面。这“封锁营帐”的消息,与其说是江令舟的安排,不如说是他们共同计划中的一环,如今,被“恰当”地泄露了出去。
“苏木有何反应?”黎音袅问。
“探子回报,苏木首领听闻后,只是冷笑,说……‘真怀孕了?也好。’随即,她便下令备马,说要亲自来……‘送一份贺礼’。”
“贺礼?”春禾倒吸一口凉气,“公主,她定然不怀好意!”
“她的‘好意’,我们何曾领受过?”黎音袅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襟,“既然她要来,便让她来。我倒要看看,她这份‘贺礼’,究竟有多‘厚重’。”
她的心绪,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翻涌。若腹中真有动静,苏木此来,便是天赐的危机,也是天赐的良机。
江令舟,你说我们只做认为对的事。那么,今日我便要看看,这“对的事”,是否能引蛇出洞,一击必中。
她对春禾道:“去,将我那件大红的披风取来。既然是‘喜事’,总不好太素净。”
春禾忧心忡忡:“公主,万一她真的动手……”
“她会动手。”黎音袅打断她,“但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尚未可知。”
她走到帐门口,掀开厚重的毡帘一角,望向远处苏木营帐的方向。风依旧刮着,带着融雪的寒意,也带着一丝血腥气的预兆。
不过半个时辰,苏木的车驾便已出现在黎音袅营帐之外。没有大张旗鼓的仪仗,只有十数名精悍的武士策马相随,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苏木身披黑色狼裘,手持那柄象征权力的狼首权杖,自车驾上下来。她的面容在北疆的风霜下显得有些粗砺,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
“黎音袅公主何在?本首领特来道贺。”苏木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清晰地传进帐内。
春禾紧张地看着黎音袅。
黎音袅却笑了,那笑意不及眼底:“让她进来。”
帐帘被从外面掀开,苏木在一众虎视眈眈的目光中,缓步走入。她的视线如刀子般扫过帐内陈设,最后落在黎音袅身上,在她平坦的小腹处停留了一瞬。
“公主气色瞧着不错,看来传言非虚。”苏木开口,带着几分刻意的探究。
黎音袅安然坐于主位,仿佛未见她审视的打量:“苏木首领消息灵通。不知首领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听闻公主有喜,特来送上一份贺礼,聊表心意。”苏木说着,对身后武士示意。
一名武士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上前。
春禾立刻上前一步,挡在黎音袅身前:“首领厚爱,我家公主心领。只是公主近日身子不适,不宜见客,还请首领将贺礼留下,改日再叙。”
“哦?身子不适?”苏木挑眉,“莫不是这天大的喜事,反而让公主殿下承受不住了?”她语气中的嘲讽毫不掩饰,“本首领的贺礼,还是当面呈上,方显诚意。”
黎音袅抬手,止住春禾:“春禾,退下。苏木首领一片‘好意’,我若拒之门外,岂非失礼?”
她看向苏木:“既然首领执意,便打开看看吧。我也好奇,首领会送我怎样一份‘惊喜’。”
苏木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公主爽快。”她亲自接过木匣,一步步走向黎音袅,那沉稳的脚步声,在安静的营帐内如同重锤敲击在人心上。
在距离黎音袅三步之遥时,苏木停下。
“这贺礼,可是我精挑细选,必能让公主……‘印象深刻’。”她说着,缓缓打开了木匣。
匣中并非金银珠宝,亦非绫罗绸缎。
那里面,静静躺着一只制作精巧的婴儿摇篮,小巧玲珑,看似并无不妥。
春禾不明所以,但黎音袅的瞳孔却在看到那摇篮的瞬间,微微一缩。
苏木欣赏着黎音袅细微的表情变化,声音幽幽:“公主可喜欢?这摇篮,是用北疆最上等的桦木所制,轻便又结实。只是……”
她顿了顿,伸手从摇篮底部,抽出了一柄不过三寸长的淬毒短刃,刃身在帐内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
“只是这工匠粗心,竟将这打磨工具遗落在了里面。万一,伤了未来的小王子或小公主,那可就是本首领的罪过了。”苏木将短刃在指尖把玩,语带双关。
“所以,本首领特地亲自送来,提醒公主,凡事,还是小心为上。毕竟,这北疆之地,意外……总是很多。”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