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的木门在风雪中吱呀作响,门轴上的铁锈蹭在掌心,像极了刺客刀刃上的寒意。桑宁推开门时,雪青骓突然在院外刨起蹄子,马鼻喷出的白气裹着不安——这座被皇后母族遗弃的院落,安静得连风穿过窗棂的声音都带着诡异的空旷。
“公主,这里……好像被人翻过了。”阿竹举着火折子四处照,火光里可见廊下的石阶被撬开过,墙角的雏菊丛被踩得稀烂,“你看这泥土,还是新的!”
沈砚拔出长剑,剑尖挑开地上的稻草堆。下面露出的青石板缝里,嵌着些暗红的碎屑——是火漆被烧后的残渣,与桑宁在南楚御书房见过的“密档封存漆”一模一样。“有人比我们先到,烧了密档。”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西厢房的方向,“但看这痕迹,不像仓皇撤离,倒像是……故意清理过。”
桑宁走到正屋的案前,指尖拂过积灰的桌面,忽然在角落摸到块凸起。用力一按,桌底竟弹出个暗格,里面却空空如也,只残留着淡淡的墨香——是皇后常用的“松烟墨”。“她连暗格都搜过了。”她轻笑一声,想起皇后摔碎假玉坠时的狠厉,“看来真玉坠和密档,早被她转移了。”
雪青骓在院外又嘶鸣起来。阿竹跑出去看时,发现马正用蹄子踢着一口枯井,井沿的积雪被刨开,露出块刻着云雷纹的石板——与梅花鹿颈间铜铃的纹路如出一辙。“公主!这井不对劲!”
沈砚俯身检查石板,发现边缘有撬动的痕迹,缝隙里卡着根红色的丝线——是阿竹给梅花鹿编花环用的那种,显然是皇后的人匆忙间遗落的。“这下面有密道。”他试着搬动石板,却被桑宁按住手。
“别碰。”她指着井壁的积雪,“你看这雪的形状,是被人刻意堆上去的,下面埋着机关。”话音未落,西厢房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重物落地。沈砚立刻拔剑冲过去,却只见空荡的房间里,一只受惊的野兔撞翻了墙角的陶罐,罐子里滚出的不是粮食,而是几颗被啃过的草莓——是阿竹白天喂梅花鹿剩下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追踪我们的人留下的。”桑宁捡起草莓蒂,上面还沾着点黑色的布屑,与雪青骓蹄下的追踪标记材质相同,“他们故意弄出动静,想引我们分神碰机关。”她忽然看向那口枯井,“但他们越是想藏,越说明井里有他们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
沈砚依着桑宁的指点,避开井沿的机关,小心地挪开石板。下面果然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风从深处灌上来,带着潮湿的土腥味,还夹杂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是真玉坠特有的“暖玉香”,比皇后的假玉坠浓郁百倍。
“真玉坠可能还在里面。”阿竹举着火折子凑过去,火光晃得她眼睛发酸,“但这密道太深了,会不会……”话没说完,雪青骓突然冲进院子,用马头狠狠撞向井边的槐树。树干摇晃着,落下的积雪里竟藏着个小铁盒,盒锁上的云雷纹与石板如出一辙。
沈砚劈开锁时,桑宁正望着槐树的年轮——树心有被虫蛀的痕迹,却在最深处卡着半片竹简,上面刻着“兵符分三,玉坠为钥”。她忽然想起贺斯辰说的“兵符图”,指尖猛地收紧:“原来真玉坠不是密档本身,是打开兵符图的钥匙。”
铁盒里的东西印证了她的猜测——没有密档,没有血书,只有半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三个红点,其中一个正是鹿鸣谷的老松树。而地图边缘,盖着个模糊的印章,隐约能辨认出“沈”字的轮廓。
“皇后的人只拿走了另一半地图。”沈砚将地图折好递给桑宁,“她们没找到这铁盒,说明……”“说明她们不知道槐树里还有东西。”桑宁打断他,忽然看向院外,“或者说,她们故意留下这半张,想引我们去找剩下的。”
雪青骓突然对着远处的密林长嘶,声音里带着警告。桑宁透过风雪望去,看见几道黑影正往这边移动,步伐沉稳得不像皇后的人——倒像是……大周暗卫的身法。她将地图塞进阿竹怀里,又把那半片竹简藏进雪青骓的鞍垫夹层:“沈砚,带阿竹从后门走,去老松树等贺斯辰。”
“那公主你呢?”阿竹攥着地图的手在发抖,袖中的银针硌得掌心生疼。“我引开他们。”桑宁抚摸着雪青骓的鬃毛,马颈间的铜铃轻轻作响,“这匹马认路,让它带你们去。”她忽然想起贺斯辰说的“北境雪原”,嘴角扬起浅淡的笑,“告诉陛下,我在密道里等他。”
沈砚还想说什么,却被桑宁推了一把。他望着她转身走向那口枯井的背影,忽然想起七年前冷宫里,她也是这样,把最后半块饼塞给他,自己却笑着说“我不饿”。阿竹拉着他往外跑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桑宁的声音,轻得像风:“别回头,记住,槐树叶落尽时,就是真相出来的时候。”
雪青骓的蹄声渐渐消失在风雪里。桑宁深吸一口气,钻进密道前回头望了眼这座空院——被撬的石阶、踩烂的雏菊、滚落在地的草莓,还有那口藏着秘密的枯井,竟像个巨大的陷阱,而她心甘情愿地踏了进来。
密道里的空气又冷又湿,石壁上的凿痕还很新,显然是近年才打通的。桑宁摸着墙壁往前走,指尖忽然触到块松动的石头,搬开后,里面露出个小小的凹槽,槽底刻着个“贺”字——是贺斯辰的笔迹,与他御书房里“宁”字碎玉的刻痕一模一样。
她的心猛地一跳。原来贺斯辰早就来过这里,甚至可能……藏了什么东西在这凹槽里。可现在凹槽是空的,只有些残留的木屑,像被人用刀刮过。是皇后的人找到的,还是……贺斯辰自己拿走了?
前方传来滴水声,混着隐约的脚步声。桑宁屏住呼吸,躲进拐角的阴影里。火光渐近时,她看见来人穿着大周暗卫的服饰,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瞥见对方耳后有颗痣——是皇后母族豢养的死士才有的标记。
又是伪装。桑宁握紧袖中的银针,忽然明白这座“毫无发现”的别院,从来就不是为了藏东西,而是为了筛选——筛选出谁在真正追查真相,谁在利用真相谋利。而她,从踏入北境的那一刻起,就成了这场筛选里,最关键的那枚棋子。
滴水声越来越响,像在敲打着人心。桑宁望着前方更深的黑暗,忽然觉得这密道像条蜿蜒的蛇,正将所有入局者都缠向最核心的秘密。无论是皇后的狠辣、皇兄的算计,还是贺斯辰藏在“贺”字里的隐情,终会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处,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贺斯辰劈开最后一名黑衣人的剑时,玄色披风已被血浸透。他望着雪地里延伸向别院的脚印,忽然想起桑宁塞给他梅花鹿玉佩时的眼神——那里面有警惕,有试探,却独独没有恐惧,像极了七年前冷宫里,她捧着冻裂的手说“我不怕疼”的模样。
“陛下,沈侍卫带着侍女往老松树去了,说公主进了密道。”亲卫单膝跪地,呈上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令牌——与皇后母族铁铺的标记一致,“第二批人马已被拦下,但……”
“但什么?”贺斯辰的长剑在雪地里划出残影,将试图偷袭的暗箭劈成两半。他忽然想起桑宁在空院门口的笑容,心头像被北境的冰碴扎了下,“是不是有大周的人混进来了?”
亲卫脸色发白:“是……发现三名真正的大周暗卫,已战死两名,剩下一名……”“剩下的在哪?”贺斯辰的声音冷得像密道里的石壁,“朕要活的。”
当他提着那名受伤的大周暗卫踏入别院时,正看见被踩烂的雏菊丛里,落着片熟悉的布料——是桑宁骑装袖口的料子,边缘还绣着半朵没完工的雏菊,针脚歪歪扭扭,定是阿竹的手艺。
“说!你们陛下派你们来做什么?”贺斯辰一脚踩在暗卫的伤处,玄色靴底沾着的雪水混着血,“是来抢兵符图,还是来……杀她?”
暗卫疼得蜷缩起来,却咬着牙冷笑:“南楚皇帝何必装模作样?当年若不是你扣下沈氏兵符,我家公主(指桑宁)的母妃怎会……”话没说完,就被贺斯辰扼住喉咙。
“闭嘴!”贺斯辰的眼底翻涌着血色,指节捏得暗卫脖颈咯咯作响,“当年之事,轮不到你们大周置喙!”他忽然松开手,将暗卫扔在地上,“去告诉你们陛下,桑宁在朕这里,轮不到任何人动——包括他!”
暗卫咳着血,却笑得更疯:“你以为她还信你?兵符图在你手里,真玉坠是你藏的,连沈氏灭门案……”贺斯辰的剑突然横在他颈间,刃口的寒意让暗卫瞬间噤声。
风雪卷着密道的寒气从枯井里涌上来。贺斯辰望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就是在这里,从沈氏旧部手中接过兵符图,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前太子的人灭口。而桑宁的母妃,为了护这兵符,最终……
他握紧长剑,转身走向枯井时,靴底踢到个硬物——是块从密道里带出来的木屑,上面隐约有被刀刮过的痕迹,与石壁凹槽里的残留一模一样。
“陛下!”亲卫突然喊道,指着井壁的积雪,“这里有公主的记号!”
贺斯辰俯身看去,只见被雪半掩的石壁上,有人用指尖刻了个小小的“宁”字,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直指密道深处。那字迹他认得,是桑宁的——七年前在冷宫,她总在石墙上写这个字,说“皇兄说,有‘宁’字的地方,就有平安”。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北境风雪的苍凉。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他藏过东西,知道他有隐情,却还是在密道里给了他方向。
“守住院子,任何人不得靠近。”贺斯辰解下披风,露出里面穿着的软甲——心口的位置,贴身藏着半块“宁”字碎玉,与桑宁的那块正好能拼上。他深吸一口气,钻进密道前回头望了眼风雪中的别院,“等朕出来。”
密道深处的滴水声越来越清晰,混着桑宁轻浅的呼吸。贺斯辰循着那声音往前走,忽然在拐角处看见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桑宁正缩在阴影里,指尖捏着块松动的石头,看见他时,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化为浅淡的笑。
“陛下倒是比我想的……”“来得快?”贺斯辰打断她,将披风裹在她身上,带着他体温的暖意瞬间漫开,“你在密道里刻的字,以为朕看不懂?”
桑宁望着他心口处微微凸起的形状,忽然伸手,指尖隔着软甲,触到那半块碎玉的轮廓。“兵符图……真的在你这里?”
贺斯辰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是。但阿宁,有些事……”“我知道。”桑宁抬头,目光穿过他肩头,望向密道更深处,“有些事,比兵符图和真玉坠更重要。比如,谁在背后,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密道里。”
前方忽然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伴随着皇后尖利的笑声,在空旷的密道里回荡不休——原来她早就等在这里,像等待猎物落入陷阱的蛇。
贺斯辰将桑宁护在身后,长剑“噌”地出鞘,与她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相遇。这一次,他们都没说话,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这座空院藏的不是空无,是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而他们,必须一起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