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颜叙珩由卞家二房,卞二爷领去了卞家医药阁。
“相爷,三日之期已到,您既来了,便在此针灸吧?”卞二爷医术虽不及卞太医,但在这虞京,也是数一数二的。
“有劳。”因着卞太医对他从小的照拂,颜叙珩对卞家众人的态度远比旁人温和。
“相爷何必客气,您是我看着长大的,幼时受了那么多苦,少时也没过过安生日子,到如今好容易官至宰相,还得了恶疾,双腿皆残,如今能看到恢复的希望,我高兴还来不及,说什么有劳。”
卞二爷一番话发自肺腑,小时候的相爷,懂事的让人心疼,他那时跟着父亲行医,隔三差五便能看到相爷身上添的青青紫紫的新伤。
瘦瘦小小的身躯,没一块地方没受过伤,着实叫人心疼。
颜叙珩听他说起自己小时候的凄惨经历,脸上表情仍是冷冷淡淡的,古井无波的凤眸里,泛不起一丝涟漪,仿佛在听不相干的人的事。
“往事不必再提。”他是个不祥之人,身体里流的血脉,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肮脏龌龊。
“是,苦尽甘来,相爷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卞二爷说完便专心为他针灸起来,手法娴熟,落针干脆利落,一点没让他觉得疼。
颜叙珩透过窗棂望出去,回想起自己这二十年,记忆最深的除了浓重苦,便是极尽酸,这样的苦和酸,远远掩盖了他在战场上被刀枪剑戟刺穿身体的痛。
他的生母可谓无比尊贵,乃是楼兰公主,为了两国和平稳定,自愿与当时还是太子的文吉帝联姻。
可她来虞京不到一年,刚与太子订下婚约,便被诊出有了三月身孕!
未婚先孕,怀的还不是太子殿下的,何其荒唐!
这消息一出,如一块巨石投进湖水,炸起轩然大波,引来整个上虞乃至楼兰对公主的大肆口诛笔伐。
两国人民头一次那么团结一致的,骂公主不守妇道、不知廉耻。
公主自那以后,便在虞京宫中闭门不出。
她十月怀胎,生下了他,随公主姓颜,取名叙珩。
随后不久,公主便弃亲子不顾,回了楼兰。
他成了别人口中,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被一老太监收养,在宫中,谁都可以踩他一脚,受尽欺凌的长大。
年纪不大的他,已见惯了人性的恶,也受尽了旁人冷眼。
他忍受常人不能忍的欺辱,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官至宰相,若母亲还在,还会嫌弃他是污秽产物,而抛弃他吗?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他看着窗外景色,凤眸沉沉。
好日子吗?
他的好日子,就像窗外的景色,素雪压寒枝,绵绵无绝期。
噼啪。
纤细枯枝受不住厚重大雪,从枝头断裂跌落。
这般动静,连带着那棵树其余枝头皆是一颤,雪花簌簌滚落,露出一根带着小小、淡淡的粉色嫩芽!
娇嫩粉白的小芽,结在枯树枝头,为整棵即将枯萎的树,都带来了勃勃生机!
颜叙珩深邃凤眸暗光一闪,近乎呢喃道:“春天要到了吗?”
卞二爷此时正巧扎好针,抬头飞快忘了一眼,道:“冬日漫长,我都忘了再过一月便要立春了,今年的桃花,发芽甚早。”
颜叙珩默默垂下眼睫,他这一生确实,“冬日,很长。”
“好了,相爷。”这次针灸治疗结束,卞二爷抹了把额上的汗道。
“多谢。”随后,颜叙珩又吩咐道:“墨书,随我去接周大小姐。”
“是。”墨书扶着相爷上了暖轿。
“等等!”卞二爷折下桃花树上发芽的枯枝,递进了暖轿道:“这个相爷拿着,冬日虽长,但春日迟早会来的。”
颜叙珩见着那桃花枝,脑中莫名浮现周蓝伊明艳苍白又倔强的小脸,就如这桃花枝,虽身处数九寒天,却仍迸发出惊人的意志力,让人动容。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接过那桃花枝,“那便,借卞二叔吉言。”
卞崇明的院子,周蓝伊边摇头边往外走,“卞老太医,尽早准备后事吧。”
小崇明是被怨气滔天的阴鬼之气入体,眼下他体内阴鬼之气虽已被她抽离,但他五脏六腑已被侵蚀殆尽,遇不到枯树逢春这种大造化之物,是无力回天了。
卞老太医闻言,跌坐在小崇明床边,方才还哭闹着喊疼的重孙儿,此时脸色青白难看,再无动静,静静地躺在床上,出气多近气少。
“哎,老头子自问医术高明,可这一生,我都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本就花白的须发,似乎眨眼就失去了全部光泽,形如枯草。
卞大夫人哭的要断气,趴在床边,哭喊不停,“我可怜的明儿……你就这么去了……奶奶没照顾好你……往后还有何颜面下去见黎儿啊……”
听着满屋悲戚,周蓝伊也有些不忍,转身往外走去。
她待在这儿也无用,徒增卞家人悲哀。
刚踏出门口,一道满含讥讽刻薄的声音响起,“周蓝伊,你耽误明儿病情,害死了他,你该死啊!”
是冷秋香,方才被卞太医驱赶的她,笃信周蓝伊没那个本事,便等在门口。
冷秋香听到屋内的哭声便知,明儿没救了。
一个野鸡,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与权倾朝野的相爷订婚,她实在难以理解!
不符常理的事,让她自然生出对周蓝伊极度的厌恶,周蓝伊不好过,她才好过!
周蓝伊桃花眼一沉,“冷秋香,当初福远侯府之辱,我还未与你清算,你还有脸我面前上蹿下跳?”
冷秋香双手抱胸,微昂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