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刘清宁也跟妙妙提过，自己长得又不漂亮，不敢上镜，想让妙妙替自己出镜。

“我们是乡村振兴，又不是选美大赛。再说了，你怎么不漂亮了？虽然比起我，你是差了一点。不过最重要的一点，你忘了，我身上有合约，不能绕开春风文化出镜，就是我想出这个风头都不行。”

刘清宁只能妥协，说服自己相信妙妙的专业。

“好，艾文，你把无人机收回来，拍近景。小麦，你拿摄像头，拍特写。老吴叔，等下你就开始割水稻，还是一样，你管自己割就行，当我们都不存在。等特写拍完了，其它演员都入场，再拍一个全景。好，各就各位，开始！”

李妙妙拎着手里的相机，踩着田埂从那头走过来，凑近监视器检查拍摄效果。

“很好，画面质感不错。”

监视器里，吴文明正在劳作。这几年他干惯了农活，这片水稻田平时也是他在打理，动作熟稔老练，拍出来的效果很是不错。

“老吴叔继续。我们多拍几个角度。多拍一些手部动作的特写，手上的老茧，镰刀割下去的瞬间，还有脚从泥里拔出来的状态，这些细节都要捕捉到。”

刘清宁一直看着监视器。

监视器里，老吴叔黝黑的脸膛上已经全是汗水，皱纹纵横，眼神却是明亮的。这大半年，老吴叔的精神气好了许多。吴鑫刚走那一阵，他迅速苍老，几乎是一夜白头。陈今越说，人活着要有寄托，吴鑫走了，吴鑫留下的梦想就是老吴叔的寄托。

这段日子，她觉得自己肩上越来越沉。

最初留下来只是为了陪伴照顾外婆，装修老屋把自己几年半工半读的积蓄都砸进去了，只要外婆开心，都是值的。后来一时冲动夸下海口要搞民宿村，这摊子眼看着越铺越大，肩上不仅承担了阿太几位股东的投资，承担了云林镇领导们的期待，承担了老吴叔的寄托，承担了十几位员工的生计，还承担了这段日子山脚下陆续开出的七八家农家乐民宿的生意。

她的心底，还真有些没底。

李妙妙说，你这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得不为了。谁叫你冲冠一怒为蓝颜？陈今越，真是祸水。

而这位祸水，可能就要走了。

这个消息，是吴楚楚告诉她的。听说已经确定，只是要去哪里还不知道。

这事，陈今越还没有向她提过。

这段日子，他也忙。

镇上陆陆续续开出七八家民宿农家乐，游客又没有那么多，免不了就要竞争。一有竞争就有矛盾，陈今越焦头烂额。

这家说隔壁农家乐吃饭的大巴车挡住了他的门面，那家说车上下来的游客踩了他家门前的菜地。

今天有人投诉，说东家的油烟熏人，明天有人举报，说西家的垃圾倒进了河里。

抢车位，抢客人，好几次大打出手。

镇上村里，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平常邻里之间谁家没点小矛盾，这一来，几十年的陈年旧账都被翻出来，整个镇子闹得乌烟瘴气。

今天一早，李丽琴接了个电话，慌里慌张地跑来跟她请假，一问才知道，表哥立峰跟村书记老周的儿子打架，被派出所带走了。

为什么打架？

不就是为了抢客源那点事。

云澜山居的“动”区免费向旅行团开放，加上妙妙的网上运营做得好，成了周边地区青田团的必经景点。

旅行团体量大，云澜的餐厅接待不了，通常早上大巴车拉上山，在村里走走逛逛，买买农产品，到了中午，又是大巴车拉下山，到镇上吃午饭。

镇上开出了四五家农家乐，仍是供不应求。到了正午时分，每家农家乐门口至少停上两三辆旅游大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老周的儿子刘清宁认识，叫周阿勇，长得又黑又壮。跟丽琴的大儿子王立勇单单名字里有个“勇”字不同，他是真的“勇”。

说好听，是勇，说难听，是莽。

周阿勇今年不到四十，二十多岁的时候在阿富汗跟人做过生意，那几年正好是阿富汗战争，炮火连天，用他自己吹牛的话说，他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闯过的人，生死看淡，什么都不怕。

几年前周阿勇带着积蓄回国，做点小生意，可惜没赚到什么大钱。云澜山居还在建的时候，这个周阿勇上山来看过几次，大黑脸盘子上一对绿豆小眼转来转去，后来没多久，刘清宁就听说他在长街上租下两间店面，挂上了招牌，叫阿勇农家菜。

前不久，王立峰的民宿终于开张。

王立峰跑过几年运输，脑子活络，再加上房子是自家的，定价比别家低百分之二十，生意自然就好，一楼两间店面八张大圆桌都不够，场面摆到了门口院子里马路上，多摆了整整四桌。

周阿勇被抢了生意，自然眼红，跑到镇执法所去投诉，说王立峰占道经营，执法所来了，勒令王立峰把外头的桌子收了，不许再摆。

一张桌子几百块的利润，这一顿饭就损失上千块，王立峰气得骂娘，冲到周阿勇的店里，把对方的灶台厨具砸了个稀巴烂。

“这铜番钿，只会惹事！”李丽琴接完电话，气得骂了一连串脏话，骂完儿子骂他老子，王永梅在一旁晒太阳，只当没听见，等李丽琴一走，立刻给王美莲打电话。

等外婆挂了电话，一扭头就看见刘清宁，靠在柱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老嬢嬢，打小报告呢？”

王永梅踮起脚往她头上来了一下：“你这个阿囡……我给你大姨打电话，让她赶紧来帮忙调停一下。你二舅妈那个人，怎么成？”

往常这个家里出点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都是王美莲出面。

“士别三日，你可别小瞧了现在的二舅妈。”刘清宁说，“山下的那些人，都管她喊老板娘呢！”

“什么狗屁老板娘！嘿，她们老李家的基因，就爱砸东西。”王永梅拿眼睛往楼上妙妙的房间瞟了一眼。

刘清宁说得没错，如今的李丽琴，再不是从前那个农村妇女了。当然，从前那个农村妇女去了派出所，一哭二闹三打滚，也能把派出所闹个鸡犬不宁。但现在她是有身份的，她是云澜山居的房务部和商务部主管，是村民口中的“老板娘”，她不可能再用从前那招。

万幸的是，周阿勇家的那些锅碗瓢盆不贵，金额不大，李丽琴态度良好，一概认赔，周阿勇倒没那么好说话，本想狠狠敲一笔，但周书记顾全邻里关系，拿了钱，同意不追究，李丽琴把儿子从派出所带了出来。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李丽琴对着玻璃门上映出的影子理了理头发和衣角。

体面。

她的脑子里冒出这两个字。原来只要自己这一双手能赚钱，只要口袋里有钱，体面两个字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