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走近一看,果然是杨子华的印章。
北齐直阁将军员外散骑侍郎杨子华,是个着名的画家。听说,他常常把画的马挂在墙上,夜里左右邻居都可以听到马的鸣叫和马蹄声,好像是马出来寻找水草。天下号为“画圣”。后来杨子华被齐世祖召入宫中,非有诏,不得与外人画。看来,裴寂这画一定是从晋阳宫的宫库偷出来的。
李渊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画面,仿佛在抚摸着一匹真正的骏马。他爱马,裴寂正是投其所好。
“还有一样东西,也是唐公所喜爱的。”裴寂走到案边说。
“这一次可要熄灯?”沓玉说。
“不用不用。”裴寂说着,便掀开盒子,再解开黄色的绸子。众人一看,是一副玉棋器,盘是玉的,孟是玉的,子则是用白黑两种宝石琢成的,个个闪着莹光。
李渊抓一把孟中的棋子,然后把手指一松,那棋子落在孟内,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十分悦耳。他又夹起一个棋子扣在棋盘上,又是“当”地一声,仿佛扣响了一根琴弦。
这时,从花园的深处,又传来了一阵似有似无的长笛声。
“来,你我杀个通宵如何?”李渊对裴寂说。于是,沓玉收了旧棋具,换上新棋具。李渊与裴寂纹枰对坐,沓玉和武士也围着棋盘坐了下来。
李渊与裴寂可以说是棋逢对手。叮叮当当,一时间,满屋都是悦耳的音乐声。
“唐公可知这棋具是从何而来?”裴寂边下边说。李渊正要着子,手在空中停住了。
“这是东晋司徒谢安的宝棋。”
李渊很有兴趣地扣下手中的棋子。又是“叮”的一声。这么说,这副棋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魂的场面!
谢安不但是一个大政治家、军事家,也是个围棋高手,他的棋友都是当时的名流,如书法家王羲之、中郎官王坦之、名僧支遁、画家顾恺之。谢安为人沉着稳重,深藏不露,临危不惧,以静制动。这些都是李渊十分欣赏的品格。
淝水之战,谢安“指授将帅,各当其位。”第二天,谢安的侄儿谢玄等人率领八万军队赴淮淝,去抵挡苻坚的百万大军,而他却在家里与客人下棋。不久,有人从前线送来战报,谢安看了战报,什么也没说,还是下他的棋。客人却显得很不安,因为这一战关系到东晋王朝的生死存亡。客人问:“前方战况如何?”谢安说:“小儿辈大破贼人。”神色举止,不异于常。
李渊想,我要做比谢安更大的事业,而且我要比他更沉稳。
武士伸了伸腰,走到窗前。
他抬头看天,他对夜空有特殊的感情,分布在夜空中的星星,对他来说,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天书,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智能泉源。
他突然又走回来看了一会儿棋局。他在棋桌与窗口之间走了几个来回。他发现,棋局上棋子的分散与天上的星星有某种对应。他认真地看了看正在聚精会神下棋的李渊,武士心里暗暗吃惊。
这是一张从未见过、容光焕发的脸。
看来,李渊并非仅仅在下棋,他是在棋盘上筹划天下大事。武士想起班固的话:
“局必方正,象地则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黑白,阴阳分也;骈罗列布,效天文也。四象既陈,行之在人,盖王政也。”
棋事如此,天下事又何尝不如此。他想,当今乱世,群雄并起,而得天下者,必唐公也。
晋阳一役,多少改变了一点王威对李渊的看法,认为他对皇上还是忠诚的,剿贼还是用力。王威让林安给皇上呈送一份密奏,把晋阳城外大捷报告皇上,一是想让皇上开心,二是想让皇上知道,他王威并没有辜负皇上的信任,他与高君雅不但把李渊看住了,而且让他为皇上出了力。如果皇上对李渊有什么奖赏的话,他也可以两边讨好。王威对皇上忠心耿耿,但也不想得罪李渊。这太原毕竟是李渊的天下。
可是密奏已送去许多日子,却没有从东都传来任何消息。今天一早,便听到喜鹊在枝头鸣唱,他想,这该是圣上诏书下达的好日子吧!
今年的桃李还是开得那么好,他想起“李花开,杨花落”的童谣,据报,晋阳城内也有类似的童谣,他没有把这件事写进奏章,怕惹起不必要的麻烦,万一圣上下旨要他制止这种童谣,或者捕杀传唱这些童谣的小孩,或者砍掉晋阳地面所有的桃李,那就不但会激起民变,也会把李渊逼上造反的道路。这对谁都没有好处。王威看着院子里怒放的桃李,感情是复杂而无奈的。他只希望春天赶快过去,那些桃李赶快雕谢。让一阵阵风雨把它们冲洗得无影无踪,眼不见为净。
他好像听到马蹄声。王威的府第并不大,围城外面便是通往东门的道路。他对这座府第还算比较满意的。清晨,吹东风的时候,他还常常听到汾河上的渔歌。那种歌声令他心旷神怡,因为这使他想起和平与安宁。他想,那马蹄声该不会是圣上的御使吧!
然而,急急忙忙地进来的却是他的同僚高君雅。与王威相比,高君雅的心思浅了一些,他想李氏名在图录,皇上对李渊又不放心,何不抓住一个什么把柄,置李渊于死地。他甚至动过取而代之的念头。这个念头后面隐约还跟着一个妖妖治治的少女身影。他布署手下密切监视李府动态,一有情况,立即来报。
这天中午,便有人来报,说在街上遇到一个人,长相极像长孙大人。高君雅问,哪个长孙大人?那人是从京城跟来的,说,就是右勋卫长孙顺德大人。高君雅说,如今哪里去了?那人说,我跟在他后边走了很久,最后,在留守府门前跟丢了。高君雅想,这么说,是进了留守府了。想想,有道理,长孙顺德不就是长孙晟的族弟吗?长孙晟不就是李渊的亲家吗?
好啊,好你个李渊,居然敢窝藏钦犯!他坐不住了,即刻就起身来到王威府中,想与他商量告发的办法。
刚刚坐定,茶还没来得及喝完,高君雅就把长孙顺德的事说了。
“果真是他,没有看错?\"
”错不了,那仆人是我从京城带来的亲随,你知道,我过去与长孙顺德还有一点来往。“
”即使是真的,我们也拿不到证据。“王威沉吟片刻,说。
”还要什么证据,进去搜不就得了,搜到了人就是证据。“
”要是搜不到呢?\"高君雅一时语塞。
“再说,李渊是你我的上司。易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既陈,贵贱位矣",没有皇上的圣旨,他的府第你我是搜不得的。”
“难道就放了他不成?\"
”当然不是。除了搜,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已派人日夜盯住李府。”
“这就是了。”
“对于李渊,你我还是得注意他的大节,圣上最担心的也是这件事。”王威想了想又说:“要是他也像杨玄感那样,从肚子里杀出来,那就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我们既要看住他,也不能把他往造反这条路上逼。”
“依我看,李渊的反心早已有之,不如趁早找个理由,除掉他。”
高君雅这么说,王威也不便说什么。在这乱世,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今天是忠臣,明天便成了逆贼。再说皇上对李渊的态度时阴时阳,也叫人捉摸不透。万一高君雅在皇上面前告自己袒护李渊,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时,林安匆匆走进来,看到高君雅,欲言又止。王威说,高将军是自己人,但说不妨。林安说:
“据京城来的密报,李密反,晋阳令刘文静与李密乃姻亲,应以连坐。圣上已下诏,着即革职下狱。钦使已到留守府。“
”那管什么屁用,李渊又不用连坐!“高君雅说。”刘文静与李渊来往密切,未必就真能把他拘入狱中。一走漏消息,刘文静就可能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溜掉。“林安说。
”他李渊如敢抗旨,就拿他是问。“高君雅说:”我正巴不得他这样哩!\"
“依我之见,还是不动声色为好。林将军,你多叫几个可靠的小厮,盯住刘文静。”王威说。
“还有,”林安又说:“末将刚才在街上好像看到长孙顺德。”
“你也认得他?”高君雅说。
林安点点头。王威、高君雅对看了一下,事情似乎真的严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