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的哭喊声在黎明雪野中,悠悠地回荡着……
8
没过几天,骊姬来到了曲沃。
自从申生从晋宫奔回曲沃后,晋献公迟迟未下令处死太子申生,骊姬哭闹不休,晋献公还是没有下令。骊姬心中有鬼,怕易立太子之事日久生变,便亲自来到曲沃。君夫人单独前来曲沃,是从没有过的事情,尤其她来见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骊姬一见到申生,积压已久的愤怒,瞬间爆发开来。她指着申生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连亲生父亲都忍心谋害,对老百姓还会有什么感情?忍心谋害君父的人,还妄想国人会尊敬你吗如果你狡辩说你是想除去昏庸的君父,来为晋国百姓谋求福利,哪个百姓会相信你的鬼话?你企图夺位弑君,实在令百姓们不齿,现在晋国没有人赞成你当国君了,你这个不孝不贤的人!”
申生气得浑身发抖,愤怒地说:
“君夫人,是谁下的毒,君夫人心里最清楚!”
“哀家就是来告诉你,晋国上下都知道是你下毒谋害主公,哀家来到曲沃,也告诉了全曲沃的甲士、百姓,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不孝的儿子,你休想为自己洗刷罪名了。哈哈哈!”骊姬突然疯狂地狂笑起来,又说:“太子,你明白了吗?你的罪名永远也洗刷不清了,你还不如早些死了算了!”
“太子,”猛足进来对申生耳语道:“下军的七兴大夫全来了,他们说要杀掉骊姬!”
申生一下子涨红了脸,既忧且愤,急道:“不可以!叫他们全退下去。”
骊姬似乎看出了危险,忽地跳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像你这样背负杀父罪名的人,怎么还有脸待在晋国,怎么还有脸活下去你快去死吧你!”
猛足在一旁听了,气得双手握拳,恨不得一拳往骊姬脸上捶过去。他望着申生,期待申生改变主意,没想到申生还是朝他摆了摆手,猛足才恨恨地退了出去。
“走!咱们回绛都去,”骊姬得意洋洋地跟随行的人说:“夫君此刻可能急着在找哀家呢!”骊姬走后,申生知道骊姬非要将他逼上绝路,否则绝不罢休就像骊姬所说的,他的罪名永远也洗不清了,既然如此,唯有一死明志。申生做了决定后,吩咐猛足说:
“你去告诉狐突大人,申生有罪,不听老国丈的话,以至于被人陷害,无路可走,如今只有自杀一途了。申生不敢吝惜自己的生命,但念及君父年纪大了,没有人辅佐,狐突大人假使能出来帮助君父,申生就算是死,也了无遗憾了。”
“太子…”猛足难过得说不下去“你记住申生的话了吗?”申生问道:猛足点了点头。申生又说:“那你赶快去见狐国丈吧!”猛足悲伤地走了出去。
这一天风悲日曛(音勋),天空凝结着灰沉沉的云,低低的云层好像垂在人们的头上,令人感到滞闷而压迫。晋国太子申生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在晋氏宗庙上吊自杀了。
储君申生付出生命的代价,祈望为证明自己的清白,在晋国朝廷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却也因此而埋下祸根,晋国经此剧变,从而经历了一连串政争与仇杀。
骊姬得知申生自杀的消息后,对于自己前往曲沃说了几句话,就能获得如此“成果”,感到十分得意,她抱着儿子奚齐,大笑道:
“哈哈哈!奚齐,你的对头死了,未来晋国的太子就是你。以后,你就是晋国的国君了!”
奚齐虽然小,但受了骊姬一贯的教导,对于当国君的威风和好处也略知一二。他看着骊姬得意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高兴,但不一会儿,只见骊姬那美丽清亮的大眼睛,倏地露出凶寒的目光,恶狠狠地说:
“光死一个申生还不够,哼!重耳、夷吾,还有那几个不三不四的公子,我还要把他们全部杀光!”
奚齐看着骊姬狰狞扭曲的面孔,听她咬牙切齿的言语,不禁害怕了起来。他赶紧躲到骊姬的怀里,喊道:“母亲,别再杀了,别再杀了,孩儿怕呀!”“哼!怕什么?你这个不中用的!”骊姬说完,拉开了奚齐,径自往寝宫走去。
晋献公对太子申生自杀身亡,十分意外,心想:还没有下令处置他,他却先自杀了,难道他是畏罪自杀?唉!他要出兵东山时,朝臣传说寡人要改立太子,朝臣们竟然说三道四,管起寡人的家务事来了?但寡人没说过要废太子啊!申生为什么要下毒,谋害寡人呢?
骊姬进来的时候,看到晋献公一个人枯坐在三重茵席上唉声叹气,情绪低沉,看上去更显老态,骊姬不禁暗中骂道:真是风烛残年了。
晋献公没察觉骊姬已站在他身后,仍自顾自的想着心事:人说“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看来都是虚言。寡人娶骊姬,有了奚齐,但从来没亲口说要改立太子啊!即使这次中生在酒肉下毒,寡人也没说过要废除太子啊!申生这孩子竟然先一步走了。唉!他想必是东窗事发,没路可走,只有自杀谢罪。
“唉!”晋献公自言自语道:“申生啊!你怎么狠得下心来,对君父下毒?你怎么有脸到九泉之下,去见你的母亲?你对寡人怎么这么绝情残忍啊!”
骊姬站了一会儿,这时才故意咳嗽一声。晋献公抬起头来,问道
“是骊姬吧?”
“夫君,”骊姬说:“小童得到密报,这次太子的杀父阴谋,重耳、夷吾二位公子也有参与。”
晋献公抬起头来,问道:
“你说什么叫人把灯拨亮些。”晋献公说:
骊姬叫人端来好几个十二连蕊的灯盏,寝室一下子变得亮晃晃的。骊姬靠了上去,又说:
“夫君,小童说申生下毒一事,是与重耳、夷吾合谋的,听说肉里的堇草是重耳派人采的,酒中的鸩毒则是夷吾叫人送给申生的!”晋献公听了倒没有发怒,只是受了更严重的打击,伤心地问:“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小童怎敢欺骗夫君?”
“唉!寡人的儿子怎么会恨寡人这么深呢?”
“为了早日夺得君位,他们不只恨夫君,他们也恨小童,恨奚齐,恨骊娣以及她为夫君生的幼儿悼子,他们恨不得把咱们全都杀了!\\\"
“他们敢!”晋献公怒道:“真有人敢心怀不轨,寡人立刻杀了他!”
“夫君,别忘了重耳有他的外祖,还有里克、邳郑,以及申生的下军七兴大夫在背后支持;夷吾也有郄芮、吕省等人沆瀣一气,结成
一党。夫君,申生畏罪自杀后,这些人便会合力谋害夫君啊!夫君不及早下令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们还会找机会谋害夫君的。”
“唉!寡人可以相信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重耳的外祖狐突本来是太子的车御,攻伐东山之后,就称病在家,不肯上朝。近来,太子师里克也称病不朝,邳郑滑头滑脑的,谁晓得他究竟心里向着谁。整个晋国朝廷内,唯一让寡人觉得靠得住的,只有荀息一人,他是个忠臣。”
“夫君,”骊姬趁机道:“您可以信任东关五、梁五(时称“二五”)等二位大夫啊!虽然他们势单力薄,但只要夫君肯信任他们,多给兵马,不怕不能辅佐夫君。”
“唉!”晋献公疑虑重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重耳、夷吾是合谋的不孝子,只要他们还活着一天,就会想尽办法谋害夫君,还会连小童和奚齐一起杀害。”说到这里,骊姬又哀泣道:“夫君,您要立奚齐为太子,就要想办法保护奚齐啊!”“现在太子死了,照理该立重耳为太子,但眼前寡人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们姊妹俩和荀息了。过几天,寡人就立奚齐为太子。”骊姬露出了笑容,说道:“夫君可不能反悔!”
晋献公他想起了自己继承武公大位之初,为了巩固君位,把势力强大的同宗兄弟,诱骗到聚城,全数杀光。现在为了奚齐,他也
只好硬起心肠,杀掉重耳、夷吾及诸位公子了。他派人传令寺人履醍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长着灰脸光下巴、身材粗壮的人进来,跪地说:“主公,臣履鞮叩见。”
“履鞬,你明天带公族军(即王宫禁卫军)甲士十人,到蒲城杀掉重耳。”
“是,履遵命!”声音尖细得像个女人。“别忘了还有夷吾!”骊姬急嚷道:
“对,还要杀夷吾,寡人另派贾华去。”晋献公对骊姬说:“还有群公子!”骊姬极想赶尽杀绝。
晋献公觉得其它公子终日里无所事事,不会对未来的政局形成什么威胁,不至于也要将他们全杀了,便说:
“这样吧!寡人命其余公子全部离开国都,没寡人命令,不得踏入绛都一步,这样可以了吧!”
“还是夫君好,夫君最疼小童了。”骊姬撒娇道:
晋献公交代完这几件事,心神俱疲地垂下了头,眼神迷离,呆望着灯焰一盏一盏地耗尽了油,终至熄灭,黯淡了。阴风从窗外吹进,剩下寥寥几盏灯焰,晃动不安,摇摇欲灭,这是一个阴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