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曹姐姐”一口一个叫得勤快,现在又变成“曹小姐”了?
严师?
呵,倒是会说。
她该冷冷回一句,可目光偏偏扫到那张图纸——那些离奇的想法便如天方夜谭一般抓人,不经意间就解开了她熬夜都抓不下的结。
于是她心底那点硬气,像被灯火熏软了一般。
“我不是你师长。”曹观澜的声音低了下来,尾音却勾着几分罕见的柔软,“若论起来,你才像我的师长。”
她话说的不假。
泱泱大元怕是只有她能跟自己聊这些炉火钢铁了罢。
沉默片刻,烛芯突然爆了个灯花。
曹观澜的睫毛在光影里颤了颤,目光顺着宁时脖颈的曲线滑下去——那道被汗水浸湿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镀了层蜜的瓷。
她忽然想起年少时熔铸失败的那尊琉璃盏,也是这般,在高温里显出脆弱又诱人的透亮。
宁时察觉到她的视线,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炭笔在指间转了个圈,墨迹在虎口蹭开一线暧昧的灰。
“曹小姐看得这样认真,”宁时忽然倾身向前,图纸被手肘压出褶皱,“是图纸有问题,还是”
话尾消散在突然贴近的距离里。
于是曹观澜便闻到她身上常有的药草的苦涩与书墨,还有那种不知道何处而来的淡淡的酒香,混着一点铁匠铺特有的炭火气。
奇怪,听谢灵伊说她酒量不佳,何故她身上总是带有一缕似有若无的酒气?
莫非是个深藏不露的酒懵子?
但此时
太近了。
“蒸汽阀。”曹观澜突然说,指尖点在图纸某处,刻意岔开话题,“这里少算了一组压力系数。”
她的指甲因为经常需要拆解机关敲打铁器而修剪得圆润干净,在宣纸上叩出轻微的圆顿的响。
宁时低笑出声,气息拂过对方耳际:“原来号称‘闲事不关心’的曹小姐在干正事的时候也会走神?”
风从窗缝挤进来,吹得灯罩里的火苗斜斜一歪,墙上两道影子跟着晃了晃,一触即分。
曹观澜直起身,从笔架上取了支新炭笔。
一缕散发垂落,遮住了微微发红的耳尖。
“明日卯时还要试炉。”
曹观澜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只是笔尖在停在宣纸上的时间日久,竟忘记了抬笔。
夜色沉沉,唯有案头一盏孤灯,将两个相对的身影融进暖黄的光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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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醒醒”
谢灵伊被人摇晃着肩膀,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正对上巧秋焦急的脸。
她这才发现自己被两个丫鬟架着,已经站在谢府后院的青石板上。
夜露沾湿了绣鞋,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爬。
“唔阿时”她含糊地嘟囔着,下意识去摸身侧的人,却摸了个空。
耳畔传来一旁的巧秋哭笑不得的声音:“老爷您看,小姐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宁姑娘呢”
“啪!”
额头突然一痛。
谢灵伊猛地抬头,看见父亲谢天行长身玉立立在廊下,手还保持着弹脑瓜崩的姿势。
月光将他半边脸照得发青,活像话本里的判官。
“爹!”她彻底醒了,捂着额头跳起来,“我及笄都期年了!”
“就是及笄三十年,夜不归宿也该挨这一下。”
谢天行转身往书房走,袍角扫过石阶上的青苔,“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