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不多时——三人步入雨中。
金陵的秋雨来得突兀,但散得也挺突兀,天色还是明亮的,日头悬在云后,未曾彻底隐去,洒下一片朦胧的光。
细雨如丝,落在人间,像一层淡淡的雾气。
街市上的商贩一见这场太阳雨,顿时乱作一团。
铺子里的人忙着收摊,木制的货架被匆匆搬进屋檐下,布匹铺的伙计急得跺脚,一边喊着“快收快收”,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屋里卷锦缎,生怕染了潮气。
卖纸扇的老掌柜则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慢悠悠地扯过摊布,任凭雨点打在他的秃顶上,像是对此毫不在意。
唯独酒肆的生意未曾冷清,几个豪客仍旧坐在屋檐下,边饮酒边看雨,谈笑声在秋风里散开。
谢灵伊执伞缓步向前,执伞的姿态倒是像握剑,纤长的指节扣在湘妃竹伞骨上,衬得她指若削玉。
伞沿微微倾斜,雨水顺着竹骨滴落,溅湿她的鞋尖,她却毫不在意,凤眼微挑,懒洋洋地扫视着街头景象,嘴角还带着点笑意。
曹观澜索性没撑伞,随意地走在雨里,冷峻的眉目间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沉静。
水珠顺着她锋利的颌线滑落,沿着她的喉结滚入衣领,浸湿了半边衣襟。
她似乎全然不觉,只是走得又稳又沉,袖中藏着那张已经半湿的草图,不知道心头还在想些什么。
宁时微微仰头,感受着雨丝落在脸上,秋日的雨不冷不热,倒有种清冽的爽快感。
左侧来了个人,她下意识地往侧边让了让,避入谢灵伊的伞下,指尖刚好蹭过伞柄,谢灵伊偏过头看她一眼,眼里带着点笑意:“阿时,你怎么还怕淋雨?”
宁时伸手接了一滴雨珠,指尖微微沁凉:“没怕淋雨”
兴许是心脏停搏之后,莫名感觉自己失去了些什么。
就总想和亲近的人靠得近些。
像这样。
和谢小姐并肩在雨中同行,伞沿倾斜,雨水顺着边缘滑落,砸在地上,溅起细密的水珠,呼吸间全是谢小姐身上清冽干爽的香气。
谢小姐偏过头,凤眼潋滟,唇角微微勾起,不知是笑,还是温柔。
伞下太窄了,近得仿佛再稍微偏头,就能听见彼此睫毛轻颤的声息。
“阿时靠这么近做什么?”她低低笑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目光掠过她微湿的鬓角,最终落在她衣领间未干的水痕上。
“这个距离也不算近。”宁时声音很轻,带着朦胧秋雨里浅淡的温度,缠得人心尖微颤。
“哦?”于是谢灵伊拖长了尾音,意味不明,“那要不要——再近一点?”
她指尖微动,伞柄略微倾斜,一道雨丝从伞沿滑落,落在宁时肩上,渗入衣料,透着一丝凉意。
于是。
于是身侧的曹观澜便实在是受不了了:
“二位,到了工匠司再调情不迟。”
语气波澜不惊,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味道。
但宁时却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压着的一点克制,以及一点隐约的不耐烦?
谢灵伊轻轻一笑,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曹大匠管得可真宽。”她微微侧目,似笑非笑,“不然你也来吧,三人合撑一把伞。”
曹观澜:“”
她一字一顿:“不,我想快点到场。”
雨下得不算大,但在金陵的青石街面上打出一层薄薄的湿润,街角的水洼倒映着天光云影,偶尔有匆匆跑过的孩童踩起一片水花。
穿过一条条繁华的街巷,工匠司的檐角映入眼帘。
宁时忽然驻足,目光落在屋檐下的一串青铜风铃上。
风铃的铃铛被铸成了齿轮的模样,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似乎曾被人细细雕琢。
雨点敲落在金属表面,发出一串叮咚的脆响,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
谢灵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这倒是别致。”
曹观澜站在廊下,拂去肩头的水珠,微微偏头:“是我过去所制的小物事,拿来装饰颇有奇趣。这几日谢世伯豪掷千金,买下了开国时的御用铸造司在金陵的遗址,旧铸造司本由附近某商贾持有,因经营不善正欲出售,也是赶巧。此地过去专门负责宫廷器具、兵器、礼炮等的铸造与修缮,现在能被我们所用也算是物尽其用。”
她讲解的话音还犹然在耳,宁时的目光已经飘向了风铃旁的摊位——
那是一家小小的玉器铺,门口的木架上摆着各色簪钗,其中,一支雕着桃花纹的玉簪静静地躺在绸布上,玉色温润,透着淡淡的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