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们进王都了。”佩兰掀起马车的帘子说。
叶归凡原本合眼小憩,被她这么一叫,整个人都清醒了。
“佩兰,我们路上走了多久?”
“五天。”佩兰钻进马车内,“这是军中的马,虽然不是顶尖,走得也算快。若是最好的马,两三天便到了。”
“父亲调拨军中的兵士和马匹来接我,会不会落人口舌。”叶归凡掀起窗上的帘子朝外头望。
佩兰抿嘴笑:“我说姑娘怎么一直有些担忧的样子,原来是在想这个。姑娘放心,此次是向陛下报过的。”
“嗯。”叶归凡收回手,“我们下车去吧。”
佩兰:“姑娘快停下!”她一把拽住叶归凡的袖子,叶归凡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
佩兰急忙把手揣起来,一脸犯了错的委屈样。
叶归凡心里觉得好笑,便故意板起脸来逗她:“怎么?我不能下去?”
“不是不是。”佩兰把手摇成了一朵花,“姑娘回来对王都好奇是应该的,佩兰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将军此次将您接回来,不少人都知道的。”
她很为难的样子:“您也知道咱们将军那个耿直的脾气得罪了不少人,先前要调拨军中人马时就被人参过一本,姑娘要是下车步行让人人都看了去,将军的那些政敌又要说些难听的话了。”
叶归凡点点头,不说话了,正襟危坐。
佩兰担心她生气,又觉得这一路上相处下来自家姑娘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于是她一会小心翼翼地打量一下,一会又收回目光绞衣角。
“佩兰,”叶归凡见她不自在,便找了个话题,“刚刚立秋,今年天气冷的早。你之前说过赏桂花的日子也快来了吧。”
“嗯!”佩兰又高兴起来,“这个节日又是桂花又是满月的,王都中的姑娘公子甚至宗室的人,都会在这一天出席,穿得一身珠光宝气,明里暗里较劲,可有意思了。”
“有意思?”叶归凡反问。
“每年都听人说起那场面上姑娘们的斗法,特别有趣儿。我们做下人的没有机会去同贵人们争,便在茶余饭后聊聊这些,权当是看戏了。”
“你倒是鬼精灵。”叶归凡笑,“那些姑娘们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气得上蹿下跳。”
“嘿嘿,她们哪在意这个,整天想的都是怎么攀上个前程远大的公子。不过往年我都没有机会去亲眼看看,今年姑娘回来了,佩兰就可以陪姑娘去了。”
“我并不打算去。”叶归凡说,“我生性不爱热闹,更何况这种场合明面上是赏花赏月,其实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女子相看夫君,有抱负的男子便相看可以拉拢的势力。”
佩兰:“姑娘说的对。只是咱们将军一生只娶了一位夫人,夫人又只生了您这么一位小姐。从前您不在王都,这些年风言风语传了个遍,说什么的都有,既然您回来了,去露个脸也是应当的。最好再杀杀那几个跋扈小姐的锐气。”
“这我可做不来。”叶归凡笑,“我生得不够好,性格又不爱与人争抢。只要他们不犯我,我是不会去找事儿的。”
“姑娘胡说,”佩兰说,“人说女子的皮相重三分,浑身的气度重七分。姑娘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但性子稳重,为人善良。佩兰觉得极好。”
“你这个丫头,总是一副乐颠颠充满精力的样子逗我开心。”叶归凡笑,“不过自家人觉得我好就够了,我也不愿意去讨好外头的人。”
佩兰听着她这话,是把自己当做自家人来看了,心里顿时就暖洋洋的:“姑娘待我好,我也就待姑娘好,真心换真心。”
“你从小在军中长大,心思纯净,我也觉得极好。”
“姑娘又取笑我。”
两人说笑间,马车停了下来。外头有人喊了一句“夫人”,然后又轻声道:“佩兰,已经到叶府了。”叶归凡没等回应就跳下马车,伸手想去搀佩兰,佩兰小声道:“错了错了,该是我下来扶姑娘。”
叶归凡尴尬地收回了手。
“归凡。”有人喊她,叶府的门口站着个年轻的妇人,她梳着最简单的发髻,插一根碧玉簪,肤色白皙,眉眼浅淡,身着白色上襦,浅绿下裙,外头罩着件银灰色的披风。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幅美人图,只是脸上气色不足,显得有些憔悴。
叶归凡先前听领头的兵士喊夫人,原本以为是叶家大伯的妻子,却不想是自己的母亲,仔细一想也对,叶家兄弟里只有叶卓领兵,手下们自然只认自己的母亲是夫人。
“母亲。”叶归凡微笑道,“外头风大,怎么站在这。”
苏筠紧紧披风,摸了摸叶归凡的头,温和道:“想做第一个见你的人。”
叶归凡的眼眶瞬间就有些湿润,要说在外这么多年不想父母是不可能的,只是因为离家太久,对父母的印象也一直停留在儿时,父亲憨厚爱笑,母亲温柔。后来收到家书,说父亲受伤,母亲身体不好这一类的事,她也在心里暗暗担忧。说到底家人亲缘,在血液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丢弃。
叶归凡见母亲与记忆中几乎没有什么分别,只是看起来愈发的消瘦了,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苏筠是江南人,温柔,轻声细语,不了解她的人总以为她是个好性子。实际上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筠,坚韧不屈的竹子。叶卓领兵打到江南一带,苏筠只是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她的家人都被当做人质抓了起来,那作乱的头头要她下嫁。苏筠站在高处,满脸的鄙夷和不屑,她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从小便告诉她,只可骄傲地去死,不能卑躬屈膝地活。
苏筠纵身跃下,叶卓在下头一把接住了她,但没能救下她的家人,将此处安定之后,叶卓要赶往西北,苏筠不声不响扮成随行士兵跟在后头,愣是走完了大半程,直到被叶卓发现。叶卓是个武夫,对这些情爱都相当迟钝,苏筠明里暗里说了许多次,觉得脸皮都变厚了,也没能得到叶卓的回应。她跟着叶卓去了西北,漫天飞雪,物资紧缺,叶卓带着将士们雪夜埋伏,苏筠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带毛皮的披风,坎肩全部分了出去。自己在西北的大雪天里冻出了病,这一病,叶卓衣不解带地照顾。回王都之后两人便完婚了,叶卓也再没有另娶。
苏筠咳嗽了两声,叶归凡忙道:“母亲快些回去吧。”
她点点头,吩咐道:“马车交给小厮牵下去,叶将军还在军营里,你们去知会他一声。”
众人领命离开,佩兰吐吐舌头:“夫人虽是个女子,性情却是说一不二的人。”
苏筠听见了她的话,笑道:“女子也是可以同男子一般的。”
叶归凡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眼角眉梢尽是喜悦,看得出她的心情很好:“佩兰,你若是想建功立业,不如离了暗杀营,扮男装上战场。”
“我才不要。”佩兰道,“姑娘好扮男装,但也不是人人都像您和夫人一样的。”
这话听着像是下人冒犯了主子,叶归凡悄悄看自己母亲的反应,苏筠却还是好脾气地笑着,甚至打趣:“佩兰觉得我与归凡谁扮男装更俊些?”
佩兰:“姑娘扮男装是行走江湖的妙手神医,夫人扮男装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各有各的俊法,不过佩兰无福,这样好的公子总归轮不到我的。”
她说得理直气壮,逗得叶归凡和苏筠都笑了起来。
“我不知母亲也爱扮男装。”叶归凡说。
“男装比女装利落。”苏筠答,“总能让我想起从前年轻时和你父亲一起的苦日子。”
“夫人现在也不老啊。”佩兰嘴甜,“佩兰瞧着王都里比夫人更美的女子少有呢,就是有,也比夫人刻薄多了,夫人又不讲尊卑,待我们都像亲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