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紫禁城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中。
太妃薨逝的国丧哀氛肃杀,漫天纸钱如雪纷飞,沉重钟声穿透晨曦,震得人心头发颤。
东西华门外,早已排起长龙。
身着素服的勋贵宗亲、文武大臣、内外命妇,按品级肃立,鸦雀无声,只闻寒风卷过幡旗的猎猎之声。
黛玉立于命妇队列最前,一身亲王妃规制的素白蹙银线鸾凤纹孝服,头戴点翠银凤冠,垂落细密珍珠流苏。
她身姿笔挺如雪中青竹,面容沉静似玉,唯有一双清眸深处,凝着化不开的冰寒与警惕。
昨夜探春密报“鱼惊水浑,网已动”六字,如同冰锥悬顶。
她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周遭——吴皇后尚未现身,坤宁宫方向一片死寂。
宗室命妇中,忠顺王妃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冷笑,格外刺眼。
“开——宫——门——!”
司礼监尖利悠长的唱喏撕裂寂静。
沉重的朱红宫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洞开,露出内里层层叠叠的素白帷幔与森严禁卫。
一股混合着沉檀、药味与肃杀之气的寒流扑面而来。
“跪——!”
戴权立于丹陛之上,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
黛玉随着众人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及冰冷坚硬的金砖。
眼角余光瞥见吴皇后在宫人簇拥下,终于出现在坤宁宫高阶之上。
她一身缟素,鬓边簪着白绒花,面罩悲戚,步履却沉稳有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更令黛玉心头一沉的是,吴皇后身后两步,竟赫然跟着同样身着侧妃素服、腹部已明显隆起的柳氏!
她低垂着头,身体在宽大孝服下微微发颤,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紧紧搀扶着,如同提线木偶。
“启——哀——!”
哭临正式开始。悲声顿起,呜咽抽泣汇成一片哀海。
黛玉亦以帕掩面,做出悲泣之态,心神却高度紧绷。
太庙之内,气氛更为压抑肃杀。
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穹顶,历代帝王神主牌位在长明灯幽暗光线下森然列坐。
香烟缭绕,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威压。
贾琮一身亲王素服,立于宗室亲王队列之首。
他面色沉凝如铁铸,目光低垂,仿佛沉浸在巨大悲痛之中。
唯有站在他身侧的牛继宗与柳芳,能感受到那具挺拔身躯下蕴藏的紧绷力量。
弘元帝在戴权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行至主祭位。
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痰音,仿佛随时会倒下。
然而,当他抬起眼皮,那双深陷的眸子扫过阶下群臣时,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却让所有心怀鬼胎者心头一凛!
忠顺王赵烁站在亲王队列中,垂着眼睑,嘴角却微微绷紧。
冗长繁复的祭文诵读完毕。
当主祭官高唱“奠酒——”时,异变陡生!
“臣!有本启奏!事关国本!事关社稷存亡!请陛下容禀!”
一个尖利高亢、带着孤注一掷般疯狂的声音,狠狠刺破太庙内庄严肃穆的哀乐!
众人惊骇望去,只见一名身着五品御史青袍的官员,排众而出,扑倒在丹陛之下!
他高举一份奏折,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正是温体仁门生、都察院御史崔文焕!
“陛下!”
崔文焕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诛心,
“睿亲王赵琮,身世存疑,欺君罔上!其心叵测,更兼包藏祸心!臣有确凿证据!荣国府贾宝玉,于太妃薨逝当夜,亲口指斥赵琮为‘来历不明之野种’!”
“更狂言赵琮‘封王得意’是为‘谋夺大位’,‘登基之后,必屠贾家满门,以绝后患’!此等悖逆之言,字字句句,皆出自贾宝玉之口!贾府阖府上下,皆可作证!”
“轰——!”太庙内瞬间如同炸开了锅!
惊骇、恐惧、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所有目光如同利箭,“唰”地射向队列最前方的贾琮!
贾琮身体猛地一震,霍然抬头!
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芒,死死钉在崔文焕身上!
他心中惊怒交加——探春已严防死守,消息竟还是泄露了!
且被如此精准地利用,在这国丧大典、太庙重地骤然发难!
这已不仅是构陷,更是要将他和整个贾府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