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新下了道诏令,要给天下人户定等级。
韩远站在院子里,望着手中那张薄薄的文书,眉头紧锁。寒风呼啸,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却浑然不觉。文书上的墨迹已经干透,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韩家,定为上上户。
“荒诞的朝廷,专门欺负有钱人。”韩远忍不住低声咒骂,手中的文书被他攥得发皱。
这户等之事由来已久,从北朝就开始了。朝廷把百姓分成九等,按照家中田产、奴仆、牲畜等财产来定。表面上看是件好事,但实际上却是件苦差事。上等户不但要多交赋税,还要承担更多的差役。就连府兵都是从中等以上的户等中选取的。
冷风吹过院子,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韩远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远处的田地上。那是他刚置办下的一千三百多亩良田,还有一千二百亩的林塘沟坡,院子里养着十来个奴仆,圈里还有二百多头牛马。
但这些产业都是刚置办下来的,连第一茬庄稼都还没收获。想到这里,韩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东家,县衙那边催着交粮呢。”钱杨拿着算盘,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几分为难,手中的算盘珠子被他拨弄得咔咔作响。
“又要交多少?”韩远揉了揉太阳穴。
“每亩两升,再加五石。”钱杨小心翼翼地回答。
韩远掰着手指算了算,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光是这笔义仓粮就要交三十多石,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这义仓粮还真是个无底洞啊。”韩远望着天空,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虽说义仓是为了救灾而设,可真到灾年,想开仓还得请示朝廷。而且交得多的也未必能分得多。
“东家,社仓那边也来催了。”钱杨的声音更加小了。
“又来?”韩远觉得头都大了,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除了义仓,还有个社仓。这是乡里自己管理的粮仓,每亩要交一升。加上义仓的两升,这就是三升。对于刚开始经营的韩家来说,这无疑是个不小的负担。
“一个两升一个一升,这是要把我榨干啊。”韩远摇头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石凳。
钱杨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他目光闪躲,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吧,反正今天已经够倒霉的了。”韩远看出了钱杨的犹豫。
“乡里的人”钱杨咽了口唾沫,“推举您做社仓的仓管。”
“什么?”韩远腾地站了起来,差点把石凳掀翻,“我可没这闲工夫。”
“大家都说您年轻有为,把韩家管理得蒸蒸日上”
“打住!”韩远摆摆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我可不想接。”
但钱杨接下来的话让他无法拒绝:“乡亲父老们都说了,除了您,他们谁都不放心。”
韩远停下脚步,长叹一声。这就是大户人家的无奈。修桥铺路要找你,办学堂要找你,乡里有了纠纷还是找你。有好处的时候没人找,有麻烦事就都来了。
“行吧行吧,我接了。”韩远忽然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不过具体事务就交给你了,钱掌账。”
“啊?”钱杨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放心,要是干得好,我会给你加薪的。”韩远拍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
“东家,我已经管着韩家所有的账目了”钱杨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
“所以再加一个社仓也不算什么。”韩远笑眯眯地说完,转身就往屋里走,“这天也太冷了,我得去炕上暖和暖和。”
看着韩远的背影,钱杨欲哭无泪。这位东家,还真是会给人找事做啊。
韩远躺在暖烘烘的炕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炕桌。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不停地盘算着这段时间的开销。买何家的地花光了积蓄,又一次砸下大价钱扩张了土地,精心挑选的牛匹花费了整整三千贯,修窖盖作坊又是近千贯。要不是厚着脸皮找薛家借了钱,现在连工程都要停工了。
“做个大户人家,还真不容易啊。”韩远自言自语道。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寒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韩远翻了个身,想着那些等着他出钱出力的事,心里越发烦闷。
“钱掌账!”韩远忽然坐起身,朝外喊道。
“东家有何吩咐?”钱杨快步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去打听打听现在的粮价,咱们得先把这两笔粮交了。”韩远揉了揉眉心,“对了,再去问问薛家,看能不能再借些钱。”
“是,东家。”钱杨应声退出。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炕上的暖意和窗外的风雪声。韩远躺在那里,望着屋顶发呆。这朝廷,还真是会折腾人啊。
不过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韩远闭上眼睛,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第二天一早,钱杨就带来了消息。
“东家,粮价涨了。”钱杨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比前几天又涨了两文钱。”
“涨了?”韩远皱眉,“涨了多少?”
“现在是每石一百二十文。”
韩远默默计算了一下,光是交这两笔粮食,就要花去四千多文。这还不算运输的费用。
“薛家那边怎么说?”
“秦老爷说”钱杨吞吞吐吐,“说最近也手头紧,恐怕帮不上忙了。”
韩远冷笑一声:“手头紧?他家前几天不是还在修园子吗?”
“这个”钱杨低下头,不敢接话。
“算了。”韩远摆摆手,“去把库房里的粮食清点一下,看看够不够交。不够的话,就去粮铺买些补上。”
“东家,要不要等等看?说不定过几天粮价就降下来了。”
“等不起。”韩远摇头,“县衙那边催得紧,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事。”
钱杨应了一声,转身去清点粮食。韩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心里纠结啊。这年头,做个大户人家真不容易。上上户的名头好听,可实际上却是个烫手山芋。朝廷的差役、乡里的事务,哪一样都推脱不掉。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只能咬牙坚持下去。韩远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外走去。
“马掌账,准备车马,咱们亲自去一趟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