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寒低头一看,不禁失笑,“不是右手,是左手,刚刚走山路时摔了一跤,擦破点皮,没事。”
老妪啧了一声,皱起眉头:“雨天地滑,容易摔人。咱们这栋宅子啊,有些年头了,地砖早就坑坑洼洼。先前年景不好,四周又是虎狼环伺,我们这边根本不敢大张旗鼓地修缮,怕引来注意,也请不起城里那些手艺好的匠人。”
她说着说着,声音微微低了几分,语气温吞,像是和灶火一块熬出来的那种厚重——
“屋瓦是我自己换的,墙砖是我找村口石匠讨来的边角料,连这灶台,都是我照着老图纸胡乱砌的。”
“说实话,手艺太差了。若是在州郡大城里的大家门户,不说老爷夫人瞧不惯,单是邻里乡亲,见了都要背地里笑话的。”
“但老爷和夫人从来不计较这些。”
说到这里,老妪语调停顿了片刻,仿佛回忆起许多年以前的光阴,眉眼间浮出些难以觉察的温柔。
“这是我的福分。”
这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一锤定音的笃定,像是一生走过风雨泥泞、穿过世态炎凉之后,那唯一留在心口的慰藉。
方知寒静静听着,仿佛能看到这宅子从年久失修的残破到一点一滴被补整起来的画面,也仿佛看见老妪手里拿着泥铲、灰浆一点点修墙补瓦的身影。
他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将手中春笋一根根剥干净,放入竹篮,动作温柔细致。
片刻后,他轻声道:“宅子能有老婆婆你忙前忙后,也是老爷和夫人的福气。”
老妪一愣,抬起头,看向少年。
她原本只当这孩子是嘴甜,没成想这一句竟说得她心头一热。
“你这孩子,瞧着憨厚本分,怎么也这么会说话呢?”
方知寒抬起头,阳光透过灶房窗棂洒下,他笑了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啊。”
那眼眸澄澈澄澈的,像初融春雪,也像雨后清溪,干净得几乎叫人不忍心怀疑。
老妪“嗯”了一声,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
她转过身,拿着锅盖盖住沸腾的汤锅,随口问道:“方公子,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呀?”
这语气忽然轻松了不少,像是隔壁街坊大娘问邻家少年郎的玩笑话。
“咱们彩衣国那边的胭脂郡,可是出了名的美人窝,庙会庙市里头,那些姑娘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红唇玉面,看一眼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你若是不赶路,不妨去那边走一走,没准就能遇上一段良缘了。”
方知寒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立刻答话。
老妪见状,似是读懂了什么,眯着眼一笑,揶揄道:“这可不是没心上人,而是早就有了啊。是了是了,我这老太婆一把年纪,还是不如你们年轻人心思细腻。”
方知寒这回是真的笑了,眉眼舒展,像极了春日里的一抹暖阳。
“嗯,是有的。”
他说得不快,却字字有力。
“她很好,很好。”
老妪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满脸皱纹都仿佛被烛火映得柔和了几分。
“那方公子准备什么时候把她娶进家门呀?”
少年眨了眨眼,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叹道:“估摸着……还早呢,着急不来咯。”
老妪这次真是被逗笑了。
那笑声不高,却真挚温厚,像一锅炖透的老汤,藏着人间最平实的滋味。
屋外细雨淅淅沥沥,灶房里却温暖如春。两个原本身份、年岁、经历都天差地别的人,在这炊烟起处,有了片刻的交心。
而那春笋已剥完,锅中的菜也已入味,火光跳跃间,空气中弥漫着热气、香味,和一点点生活的美好与柔软。
这世间,不只有打打杀杀,也有这么一方灶房、一段闲谈、一些春笋清香,和一次温柔的记挂。
方知寒微微低头,望着手中那篮干净剥好的春笋,心里想着那位姑娘,不由轻声一笑——
“她若也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