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得出奇。
冷眉孤独地躺在床上,痛苦的回忆如无数条凶残的蛆虫,蠹蛀着她大脑和心灵的每一个细胞。二十多个春秋的经历,在眼前缓缓展现。吝啬父爱的父亲那自私冷淡的脸孔匆匆闪过,关切疼爱自己的母亲那慈祥温和的面容依稀可见,只有给了自己人生无限希望和憧憬的金鹿那可爱可亲的形影久久盘桓在身旁。金鹿曾经是那么令人心欢,让她动情,现在又忽而变得可恶可恨起来。顷刻间,她又想起了金鹿父母那凶暴威严的神色,想起了金鹿母亲当街辱贱自己的情景……这一切莫非都是命运的安排?天地之大,为什么自己想要得到幸福就这么难?这一切不幸和痛苦都是因为什么?因为自己认识了不该认识的金鹿,还是因为金鹿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存心欺骗?
冷眉慢慢地翻转身子,从枕头底下拿出金鹿的那张照片,思绪继续飞扬。眼前照片上的人,曾经和她在一起度过了两个难忘的夜晚。那情那景,那疼那爱,那少女第一次痛彻肺腑的痴爱渲泄,那少男第一次刻骨铭心的激情迸发,为什么日日夜夜都在心头荡漾激扬?沄水河畔那带着忧愁的相依相偎,灵山医院那充满疑惧的生死瞬间,为什么时时刻刻都在心头生根发芽?金鹿呀金鹿,这一切难道你都忘记了吗?难道你真的能丢弃得开吗?
是爱是恨,她已经无从分辨。是情是仇,她已经无法评判。是恩是怨,她已经无言表达。是去是留,她更是踯躅难裁!她想好好整理一下思绪,可思绪已经像团乱麻,根本就理不出个头来。不管怎么说,她和金鹿之间,是恩是怨,在她心中都是愧悔。是情是爱,在她心中总是真诚。她想恨金鹿,可怎么也恨不起来!她想再去接近金鹿,可金鹿又是那样绝情的表现!
一股莫可名状的气愤涌上心头,冷眉猛地将手中的照片扔了出去,埋头痛哭起来。
照片飘忽着落在地上,照片上的金鹿还在微笑。
哭着哭着,她把一只手伸向裤兜,摸出一个棕色小药瓶,那是她下午和金鹿争吵之后从医院药房里带回来的一瓶“安定”。痛苦是从金鹿离开以后就开始撕扯她的心灵的,一阵大哭之后,她就有了轻生的念头。是呀,金鹿愚弄了自己的初恋,欺骗了自己的感情,在她已经为金鹿作出那么大牺牲之后,金鹿居然想要离开她!自己最心爱的人都是这么薄情寡义,自己最信赖的人都是这么不负责任,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在那个时候,她突然没有了理智,她准备悄悄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犹豫过,她等着金鹿能再次来到自己身边,与她一起重温往日的欢情,再次与她海誓山盟,相约白头。但是,直到夜晚,金鹿都没有来。迷蒙之中,她感觉金鹿是不会再来了。
她抚弄着手里的药瓶,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她知道,这瓶药一旦入肠,她就将永远闭上眼睛,永远离开自己尊敬慈爱的母亲,永远离开自己爱恨难舍的金鹿,永远离开这个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
冷眉慢慢地躺好身体,盖好被子。她打开瓶盖,将瓶内的药片倾向口中。
她没有再动,手中的药瓶滚落在地,直滚到飘落在地的那张照片跟前……
龚海燕按照冷眉的吩咐,由丈夫林涛陪伴,在省红十字协会医院对自己的身体作了全面细致的检查和诊断,苦于不能住院长期治疗,她带回了很多药品,还抓了几副中药。她将所带的药品坚持服用几天以后,感觉效果还是不太明显,又把希望寄托在那几副中药上。她坚信自己的病并不是无可救药,年纪轻轻,气血旺盛,只要坚持慢慢调理,一定会好起来的,但愿自己的一片诚心诚意能早日打动送子娘娘!忙完一天的事情,她又开始煎起中药来。
药物随着药锅里的汤水在咕嘟咕嘟的沸腾,一股刺鼻的气味也在宿舍楼上弥漫开来。龚海燕没有想到中药这么难闻,她不知道药里都添加了什么东西。古语说得好:“良药苦口利于病”。她强忍着那股难闻的气味,坚持了个把钟头,估计药已经熬好,便将药汤到入碗里,准备服用。
刚喝了一口,她便觉得药汤实在苦得难以下咽。她把药汤在嘴里含了足足有一分钟,最后一咬牙,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太苦了!真是太苦了!”龚海燕自语着说。
她想再继续喝药,却犹豫了起来,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她放下药碗,走到桌子跟前,将一个盛满白糖的瓶子拿起,又找了一把勺子,然后坐到药碗跟前,准备继续喝药。
她先用勺子从瓶内挖出一勺白糖,放入口中嚼咽之后,再端起药碗喝了一大口药汤,这回她感觉药汤不再像第一口喝的时候那么苦了,她不禁为自己的发明窃以为喜起来。如此反复,不一会儿,药汤喝完了,瓶里的白糖也下去了一大半。
她收拾好药锅糖瓶和碗勺,躺倒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金鹿此时也没有入睡。白天和冷眉的争吵,直到现在还令他心痛不已。他本想着和冷眉推心置腹心平气和地商谈两人的事,也推测过自己的话说出以后冷眉的反应,只没有想到场面会那么尴尬,冷眉的情绪那么激动,她的指责是那么严厉。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怪怨冷眉,更没有因为冷眉在气头所说的那些伤情伤面的语而心生恼恨,可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呢,这使得他久久难以入眠。
正在他思绪翻滚烦躁不安的时候,一股奇怪的气味飘进房间里来,久久也不散去。金鹿隐约猜出那是龚海燕在煎熬中药。那个可怜的女人,她究竟得了什么病?这些日子怎么老是煎熬这么难闻的药?时辰已近午夜。他也准备带着满腹的愁烦去到梦乡。
龚海燕忽然感到一阵恶心,腹内也有一种下坠的疼痛感觉,她在床上翻滚了一下,疼痛更加剧烈,胃里的东西也开始往上漾涌。她双手用力地按住腹部,挣扎起来,不待下到地上,肚内的东西已经从口中和鼻孔喷出,两眼也被呛出泪来。一霎时,满地都是污秽之物,屋内更是异味窜升。她顿时慌了手脚,知道自己今夜在劫难逃。夜已经很深,林涛工作在外,房里再无别人,谁该是她的救星呀!冷眉,她首先想起了冷眉,可冷眉远在医院,远水难救近火。金鹿,她又想到了金鹿,金鹿近在咫尺,看来只有求助于金鹿了。
腹中的疼痛还在一阵阵地加剧,她咬紧牙关,走到门口,大声喊了起来:“金鹿——金鹿——”
思绪纷乱的金鹿听到喊声,连忙穿衣出门。他看到龚海燕蜷着身子正扶在门口,忙走过去扶着她:“海燕,你怎么了?”
龚海燕说:“我肚子疼得实在受不了了,你赶快到医院去叫冷眉过来!快!”
金鹿扶龚海燕进屋:“你先进屋躺着,我这就去!”
屋内异味逼人,地上脏物狼藉。
金鹿一见,话随口而出:“海燕,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龚海燕痛苦地:“哎呀,难受死了!”
金鹿扶龚海燕在床上躺好:“你忍一忍!我先收拾一下这里的赃物!”
龚海燕催促着:“先别管那些,赶快去叫冷眉过来!快去!”
金鹿又看了龚海燕一眼:“好,我这就去!”说完,便跑出门去。
金鹿一口气跑到医院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想起了下午被冷眉轰出门来的情景。冷眉当时那么生气,甚至连他买给冷眉调补身体的东西都扔了出来,任凭他怎么呼喊敲门,冷眉都没有再理会。如果冷眉恨气未消,她现在肯定还不会开门。夜已经很深,还有谁能够代替自己完成救护龚海燕的使命呢?怎么办?龚海燕病成那个样子,容不得半点迟疑。他一横心,又迅速地进了医院大门。
值班室的灯还亮着,金鹿跑过去推开门,护士小丽已经扶在桌上睡着。金鹿又退了出来,转身跑向冷眉的住处。
冷眉宿舍的窗户上还透着灯光,金鹿心头不觉一亮:她怎么还没有睡?她一定是在为下午的争吵而无法入眠。冷眉呀冷眉,你这是何苦呢?你为什么要像我金鹿一样如此地折磨自己呢?
金鹿没有再犹豫,他开始敲起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