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洲岛已化作火海。
当第一艘载满油草的小船撞上浮桥时,曹景宗在岸上急得直搓手。
韦睿却稳坐胡床,手指蘸着茶水在沙盘上画着:“火起三刻,浮桥必断。”
果然,顺风火舌舔舐着百年桥木,噼啪爆裂声里,桥板如焦骨般坠入淮河。
老卒王二蹲在芦苇丛中看得真切:“这火里怕是有雷公助阵,烧得魏狗子哭爹喊娘!”
浮桥一断,曹景宗立刻擂起牛皮鼓,那鼓声闷雷似的在淮水两岸滚来滚去。
先锋李文钊挥刀砍断最后一段栅栏,转头对冯道根笑道:“曹将军这鼓,比当年张飞长坂坡还震人心魄!”
冯道根抹着满脸烟灰:“莫耍嘴,中山王元英的帅旗还在三里外晃悠呢!”
魏军营中早乱作一团。元英金丝甲都穿反了。
杨大眼抡着丈八蛇矛断后,吼声震得营帐布幔簌簌直抖:“撤!撤往八公山!”
可溃兵如决堤洪水,哪里还刹得住?
淮河水面浮尸漂橹,竟把下游的渔船都堵得动弹不得。
打渔的张老汉蹲在岸边直念佛:“造孽哟,这哪是打仗,分明是煮饺子!”
捷报传到钟离城头,昌义之正嚼着半块馊饼,闻言饼渣喷了亲兵满脸:“当真?!”
待看到韦睿信使呈上的焦黑桥板,这位守城三月未尝笑颜的将军,突然抱着烧焦的城砖又哭又笑:“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转身抄起铁枪就往外冲,铠甲都未来得及系紧。
从钟离到濊水四十里,魏军尸体铺成血路。
韦睿勒马立在俘虏堆前,看着那些被缴获的辎重摇头:“五万俘虏,十车粮草,这哪是胜仗,分明是接了烫手山芋。”
曹景宗却大笑解下酒囊:“烫手便好,正好温酒!”
春末的淮风卷着焦土味掠过战场,不知何处传来的童谣在残阳里飘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奈何淮水尽染红……”
且说曹景宗奉旨班师回朝那日,建康城飘着细雪。
华光殿内,觥筹交错,文武百官济济一堂。
尚书左丞徐勉与右卫将军周舍并肩而坐,沈约独坐案前,正提笔为武帝润色诗稿——这位左仆射的文采,连梁武帝都戏称“半部朝堂文墨,皆出沈郎袖中”。
酒过三巡,武帝忽命人取来文房四宝:“今日当赋诗颂功,诸位卿家且展才学。”
曹景宗在席间听得分明,指节轻叩案几。
这位刚在战场上杀得北魏铁骑人仰马翻的虎将,望着满殿舞文弄墨的官员,浓眉微挑:“末将愿献拙作。”
“景宗啊,”武帝抚须而笑,“你阵前斩将搴旗的本事,朕是知道的。
这舞文弄墨的活计……”
话音未落,沈约已搁笔起身,袖中飘落半阙残诗。
武帝拾起诗笺,见尾句空着“竞病”二字韵脚,忽生促狭之意:“你若能用此二字成诗,朕便准你赋诗。”
满殿目光齐刷刷聚在曹景宗身上。
只见他单脚踏案,三指捏起狼毫,墨汁甩出漂亮弧线:“出征儿女哭,归来笳鼓竞。百姓若相问,霍去病复生!”
笔走龙蛇间,宣纸已染尽豪气。
侍从忙将诗笺呈上,武帝击掌大笑:“好个‘霍去病复生’!
曹卿家这诗,比陈思王当年‘白马饰金羁’还要痛快!”
殿角忽有官员低语:“霍骠骑封狼居胥时,年方二十一……”
话音未落,曹景宗已叩首道:“末将不敢比先贤,只愿再为陛下取北魏五城!”
这番豪言引得武将们轰然应和,文官们却悄悄交换眼色——这位曹将军,分明是借着诗韵表忠心呢。
宴罢回宫,武帝当即拟旨。
次日早朝,曹景宗跪接圣旨时,铠甲上的雪粒簌簌而落。
“领军将军曹景宗听封——”
随着内侍拖长的尾音,韦叡抚须而笑,昌义之抱拳贺喜,连素来寡言的冯道根都露出八分笑意。
当“永昌侯”“青冀二州都督”等封赏逐一念罢,沈约突然轻咳一声:“诸位且慢,这庆功酒尚欠半阙诗呢。”
武帝闻言大笑,命人取来沈约昨夜补全的整首诗。
众人这才惊觉,曹景宗那即兴之作,竟与沈尚书精心雕琢的残章浑然天成。
金銮殿上,诗韵与铠甲相击,奏出别样的凯旋曲——文臣的机敏,武将的爽直,都在这一阙合璧诗中,化作了盛世梁朝的堂堂正气。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