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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内,空旷而压抑。
一路行来,竟不见一个仆人或侍女。只有在通往后堂的各个要道上,站着那些神情冷漠的持刀士卒。
李恒心中的那点疑虑,再次升起,但很快又被即将面见都督、平步青云的兴奋所取代。
他被一名同样沉默的士卒,引至了后堂。
一踏入后堂,他的目光,便立刻锁定了正坐于主位之上的都督祁振。
都督的面色似乎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
在都督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李恒认得他,是那个软骨头刺史的狗腿子司丞林沐,他这种小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以都督高傲的性子,林沐这种小人物,在他眼中,怕是连猪狗都不如。
这个组合,有些奇怪。
在这种商议核心军务的场合,一个刺史府的幕僚,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该如何向都督汇报自己的“功绩”。
李恒快步上前,在距离祁振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意气风发地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末将李恒,参见都督!”
“都督勿忧!南门外一战,末将已身先士卒,成功击溃来犯之南贼主力!斩获颇丰!我军虽略有伤亡,但士气高昂!”
“经此一役,南贼锐气已失,十年之内,再不敢窥我天昊!”
祁振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听着。
李恒完全没有察觉到堂上诡异的气氛,他见都督不语,只当是都督在等着他继续汇报,于是更加起劲了。
“禀都督!末将回城后,立刻便察觉到城中似有宵小作祟!据报,东门附近有小股贼人,伪装成乱民,试图引发暴乱,与城外南贼里应外合!”
“末将刚刚已经派遣副将,率领三千精锐,前去剿杀!请都督放心,些许蟊贼,不足为虑!末将保证,天亮之前,定能将这些贼人的首级,献于都督帐前!”
他说得口若悬河,唾沫横飞,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智勇双全、洞若观火的绝世良将。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主位之上,他的顶头上司,那位他一心想要讨好的祁都督,身体正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
祁振听着李恒这番颠倒黑白、愚蠢至极的邀功之词,只觉得一股股热血,不断地往自己脑门上冲。
击溃主力?
斩获颇丰?
察觉宵小?
去你娘的!
老子的大军,老子的天昊城,就是被你这个自作聪明、刚愎自用的废物,给活活葬送的!
若不是你这个蠢货,在南门被人家耍得团团转,给了敌人从容布置的时间,东门何至于被一鼓而破!本都督又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而你,现在,居然还有脸,跪在这里,跟老子邀功!
祁振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拳在宽大的袖袍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恨不得现在就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剑捅死眼前这个还在滔滔不绝的废物!
然而,他不能。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林沐】的眼神。
那个男人,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笑容里,满是戏谑,满是嘲讽。
仿佛在说:“祁都督,看啊,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栋梁之才。”
“噗——”
祁振只觉得胸口一甜,一股逆血直冲喉头,竟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杀意,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边的羞辱与冰冷的绝望。
他看着跪在地上,还在口沫横飞地讲述着自己那“平叛计划”的李恒,那张脸,是如此的愚蠢,如此的可憎。
而更可悲的是,他自己,竟还要依靠这个废物,去引来下一个废物。
李恒终于说完了,他抬起头,满脸期待地看着祁振,等着那份他自认为应得的封赏。
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无尽的怨毒、羞愤与绝望的眼睛。
那眼神,让他心头猛地一寒。
“都督,您……”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