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线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渗透出蟹青色的光晕,此时,又是一道闷雷碾过,惊醒了蜷在墙角的狸花猫,转眼便窜得没了影。
周文晖不厌其烦地认真检查耳房内外,确认没有遗漏的细节后,终于长舒了口气。
他强撑了一宿的精神散去,露出了些许萎靡与困倦。
不远处,老赵头的儿子赵平安正哼哧哼哧卖力地在院内低洼处挖坑蓄水。
昨夜,他本该在村长家借宿一宿,但收拾完粮食、衣服被褥就已经上半夜了,临走前,他鬼使神差地多问了周文晖一嘴,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结果他就被莫名其妙地分了把铁锹,懵逼地去挖临时导水渠去了,说是可以引导积水远离房屋地基,挖完导水渠,还不等他多休息会,就又被安排去了院内挖坑,这次的理由是减少雨水倒灌风险。
他颇为不以为然。
但看见以村长为首的几个劳动力都被指使的团团转,他只能不情不愿地照做。
这一挖,就挖到了天亮,赵平安简直累成了狗。
他撸起膀子,侧了侧头,抹去额头上的雨水、汗水混合物,操着批评的口吻道,“我说大兄弟诶,你是真能折腾啊。”
赵平安能看得出来,周文晖之所以这么大动干戈,是因为他十分在乎那些书,他无奈又自信,“我这房又不是豆腐做的,哪能一下雨就塌啊。”
赵永祥啐他一口,“你懂什么?这叫防患于未然。”
他身旁另一人拍起马屁:“就是,人周兄弟是干大事的料,容不得一丝疏忽。”
话音刚落,附和声此起彼伏。
尽管他们心里也非常认同赵平安的想法,但谁叫周文晖背景深厚哩,利害关系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赵平安撇嘴,暗自腹诽:“一群马屁精。”
就在周文晖准备说话时,一阵细密的‘咯吱咯吱’声响起,但掩在雨声下,没能听得太真切。
他心头本能地涌出一丝不安,当即暴喝一声,“快退到门外去。”
赵平安:?
退到门外去干什么?
这大兄弟装腔作势的越来越过分了。
他有心想和周文晖辩几句,但双脚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等赵平安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了门外。
赵平安重重地拍了拍不争气的双腿,“他才使唤了你多久,都成本能反应了!”
赵永祥:“……”
真是没眼看。
就在他准备教导对方几句为人处事的道理时,西北角的椽子率先无故折断,断裂声如同一连串爆竹在头顶炸开。
包括周文晖在内的所有人面色均大变。
不等他们作出反应,碎瓦轰然砸向地面,扬起的尘埃里闪过半截断裂的房梁。
梁截面露出蜂窝状的虫蛀孔洞,潮湿的木芯还在淅淅沥沥的滴水。
这一刻,周文晖大脑有些晕眩。
他止不住的后怕。
幸好。
幸好他相信了秋秋,并当机立断采取了保护措施,否则这一遭下来,家底必定亏得一干二净,别说让秋秋过好日子了,怕是连坐月子都坐不踏实。
后怕的情绪很快被他压下,周文晖盯着房梁,结构崩塌,必定会引起连锁塌陷,他再度出声警示:“再往后退一些!能退多远退多远!”
没几秒,整片屋顶像被巨手掀开的蟹壳般向下倾斜,瓦成片滑落,在地上摔出碎裂的锐响。
‘轰隆’。
暴雨从屋顶豁口灌入。
赵平安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状,视网膜仿佛还残留着屋顶扭曲下坠的残影。
他指甲掐进掌心,却感受不到疼痛。
此刻,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一晚倘若没有周文晖的兴师动众,坍塌的屋顶将会把他们全家砸成肉泥!
赵平安嘴唇翕动,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他视线聚焦在塌陷处。
就见积水形成迅猛的水流,本该向四面八方冲去,冲垮院墙、冲垮墙角堆放的杂物,然而——
他兢兢业业挖的导水渠在这关键的时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要是没有周文晖。
光想一想这个可能,赵平安都觉得眼前发黑。
朽木的霉味与墙泥的土腥气在这个暴雨如注的初秋里发酵,赵平安愈发觉得呼吸愈发不顺,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