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既亲承圣化,归述天宁仓廪之实、武库之精、学宫之盛,诸公纵不信台阁之言,岂有疑骨肉之诚耶?
此外,臣尚有微虑,前者禁军接引嫡嗣北上之际,可敕有司随行催征各州积年未纳之罚锾。
河东裴、薛、温、郭诸族皆如数输将,岂可独厚彼而薄此乎?
法度贵乎均平,若纵容拖欠,恐损朝廷威仪。
臣闻‘刑赏非一人之喜怒,实天下之纲纪’。
愿请缨司此督课之责,使天下衣冠之族,咸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禁军持节所至,必令其赍金诣阙,与嫡嗣同列丹墀下。
如此则府库充盈,世家惕厉,上下咸服圣朝明罚敕法之政。”
赫连孛的话,连张柬之听了都瞪大了眼睛。
好家伙。
他想过谏言陛下派遣钦差去天宁求学,回到长安以后再传播太原至天宁新政。
但万万没想到……赫连侍中竟然是要世家派质子去‘游学’。
是赌世家会让自己的嫡子嫡女自刎陷害于陛下呢,还是赌陛下会先一步让不听话的家伙病逝再安上些诛九族的罪证呢。
用心歹毒啊。
若是世家再次与陛下的矛盾加深,赫连孛之流出自天宁的从龙‘旧臣’自然会备受青睐。
若是陛下借此机会摆平了世家,使权力集中在国家手中,那赫连孛作为本次变法的大功臣自然也平步青云。
瞧着他忠君的姿态……啧啧。
梅公啊。
当年朝堂上,应当是真有什么厌胜之术。
不然,空有些小心思的,甚至良心都未泯的你,是如何坐到公卿恶党首位的?
玄武门前慷慨的走了倒也好。
不然被蛮夷出身的老贼玩弄于股掌之间,面子往哪里放啊。
赫连孛赤裸裸的阳谋让大部分人都只是保持沉默。
天宁到底如何?
韩王李旦说好,鲁王李牧元说好,门下侍中、中书令这些出自天宁的臣子也扯着脖子毫无畏惧的说好。
天宁在他们口中像极了天庭。
他们不信。
可万一呢?
所以饶是赫连孛这个提案恶心,但他们必须要想尽办法把天宁握在自己手中,而非让那群蛮夷发展下去。
新贵科举出来的寒门已经让人颇为厌烦,若是再崛起一群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天宁人,他们能分到的饼子可就要再少一块了。
他们不去反驳送嫡子嫡女去天宁,而所谓的罚金他们端看皇帝的手段强硬与否,再去决定他们究竟是彻底不反抗、还是反抗不彻底。
财富总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而权力、威望、香火若是丢了,后世子孙又要奋多少世的余烈才能光复氏族的荣耀?
当这样的想法,在大部分郡望出身的朝臣脑中闪过的时候,他们陡然意识到,从踏入这含元殿开始,他们的底线一退再退,甚至……还要继续退。
陛下想要办的事情,一办二办还要继续办。
可陛下如诸葛在世舌战群儒了吗?
持刀枪剑戟使禁军包围胁迫他们了吗?
陛下只是坐在龙椅上,从头到尾,开口不过一掌之数。
说话的是臣子,动手的是臣子,妥协的还是臣子。
是妖后溃败以后,帝王的龙威如日中天,时运如此吗?
是党争激烈使陛下渔翁得利吗?
张柬之、韦巨源、哪怕是做挣扎的崔神基,等等如这些一样精明的滑头,不论立场如何,都觉着他们今日像极了被提着线的木偶。
经历过厌胜之术的浑浑噩噩,他们本能的对诡异的氛围异常敏感。
说是十年怕井绳也好,说是杯弓蛇影也好,平均四十以上的阅历让他们直觉‘这不对’。
因为,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占据不了大义。
因为,他们竟然已经不敢把自己放在与陛下平起平坐的位子上了。
今日之事,若蔡桓讳疾之戒。
【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祸患初微而怠于防,终至不可挽回。
所以假定今日朝堂真有问题,他们该怎么防?
“……”
世家维稳,可也有些人急于剑走偏锋。
不是急性子,也不是脑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