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说的,也很有手法。
没有说出奏折体,反倒就像是抒发心中所想一般道,
“税制革新乃大势所趋,恰如陛下在天宁新都推行新政,自雁门关至太原郡,尽行‘耕者输粟,官廪赐钱’之策。
百姓所种五谷悉归太仓,朝廷则按田亩赐以钱帛、粮米,犹似臣僚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若得此政畅行,则我大唐府库必如江河奔涌——国富则民气自壮矣!
然此政成败全系官吏,当立铁律昭昭,设监道御史巡察四方。
更须百姓箪食相迎,方成圣治。
正如张公所言,黎民所求不过仓廪实、儿孙显,若有子弟得举孝廉,实乃焚黄祭祖之荣。
故但使宵小不敢散播流言,以陛下新推耒耜之法,亩产倍增,黔首见实利,安有不擂鼓焚香而贺者?
彼虽愚钝,亦知饥饱冷暖。
另臣观之,北疆朔漠非尽不毛,实庸吏坐拥金脉而不识耳。
盐铁之利当尽归少府,此等关乎国本之物,若握于庙堂,较之商贾囤积居奇,岂非泰山之固?
伏惟圣朝开煌煌新政,铸万世之基!”
李旦的话,让大部分的朝臣只觉得震耳欲聋。
这说的,当真还是我们这个大唐吗?
这样的场景,真的是在现实中能看到的吗?
自皇帝往下到黎民百姓各司其职,官僚恪守其职、百姓安居乐业。
甚至盐矿各都充为国有,国富则民强……
这……太理想了……
为什么说太理想了,因为只有官僚自己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站在这里,而在此之前,他们利用着自己的职务,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而不仅如此,若真要这般执行下去,世家的利益又该当如何?
本来设立科举,让泥腿子起家,跟他们有了平起平坐的机会,就已经十分荒唐了,如今竟然还要进一步的削弱他们的权力?
这……怕是疯了。
光是新帝疯了还不够,一向以谨慎小心著称、向来是受他们操纵的李旦,只因为被封了个韩王就也跟着一块儿疯了?
治理国家,光有大军压境的逼迫是不可以的。
文治,以德服人,才是当下人所提倡的。
可方才那翻血腥中带着肃杀美感的天家威严,又让他们有些抵触。
所以最后,还是崔神基站了出来。
他是老油条了。
在武周朝就两不沾,在如今他亦然秉承着这样的做法。
背靠清河崔,他比韦巨源更有底气去维护世家的利益。
若非李渊自称个陇西李氏,他们清河崔才该是天下第一郡望,所以他有一种天然的、他人都远没有的安全感,这是前年传承世家给他带来的底气。
而有了前车之鉴,他话说的也就更为谨慎。
没有任何的浮夸修辞,只是单纯的指出了世家公认中的,李旦那翻描述景象中的‘不合理’之处。
他的矛头指的是李旦而非李唯,他要的不是这个法子被完全驳回,而是执行但又不完全执行。
所以他说,
“韩王殿下所陈方略,确含经国之要。
若得推行无碍,实乃富国裕民、社稷永固之良谟。
然此策虽美,终似画饼充饥,譬如陶元亮笔下之世外桃源,烟霞满纸而终无津渡。
臣闻治国如烹小鲜,当以火候得中为要,今观此议,虽见琅琊玉树之姿,却恐成空中楼阁之象。
诸公位列台阁,皆食君禄久矣,对此镜花水月之策,可有三坟五典可依?”
(避讳李渊的字,唐初在正式场合多称陶渊明为陶元亮或陶潜。
诗词赋创作并相互酬答唱和的过程中可以使用‘渊明’,只是落实到笔头的时候仍需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