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柬之传》:臣初随陛下于玄武门复变之际,窃以为圣心惟在匡复李唐,正本清源,使神器重归旧都耳。
然及至天宁迁都,方悟陛下深意非止于此,乃欲革故鼎新,涤荡乾坤,以镇国门为天下主,立万世不拔之基。
今臣虽知天命有归,然陛下鸿图未竟,征途何止?
每度唐师所至,以为天涯海角,然陛下必挥鞭远指,辟疆万里,若神龙不见其尾。
老臣垂暮,唯寄言后世子孙:倘得见重洋彼岸之景,家祭之时,勿忘焚黄纸以告乃翁。】
张柬之果然不负其盛誉,饶是天道也未曾削弱其脑力。
李唯起身,甚至走上前将张柬之扶起,道,
“张平章不必如此自咎。
卿之忠悃,朕素知之。此非卿之过,乃立身处事之异耳。
朕岂能因武氏曾居太后、皇后之位,或诞育之私,便枉法纵凶,任其荼毒苍生,屠戮忠良?
贞观老臣,弘道贤良,得善终者几人?
屈指不过三五。
未死者隐姓埋名,流离十数载,每逢亲眷忌日,唯能遥祭北望,涕泗阑干而已。
今妖后虽殁,若依礼入土,享祀有地,然我李唐忠臣、宗室,多少骸骨曝于荒野?子嗣飘零,竟不知先人坟茔何在!
忠良既蒙此难,朕焉容妖妇长眠九泉?”
“臣本樗栎,幸沐天光!”
本来,这一场玄武门前的对话,就该当结束了。
可赫连孛虽老,但他却并未老眼昏花。
远远的,他看着内侍丧着脸,小碎步的疾走到李旦身边便察觉到了还有事端。
他下意识的看向李老,见李老细微的对他颔首,并抖了三下右手的袖子,赫连孛便懂了。
这是李老效仿陛下锦囊之术的预案暗号之一——李旦被圈禁的孩子出事了。
赫连孛最擅长这种临场发挥的事情了。
他虽然还在打腹稿,但已经拿袖子遮掩住了面孔,过了约莫有三息之后,才发出了那种因呼吸不顺畅而产生的抽泣声音。
赫连孛‘一战成名’,他的行为自然备受关注。
就比如说,此时果然有人问道,
“赫连侍郎可是身体不适?”
“非也,非也。”
这时,赫连孛才拿帕子仔仔细细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赫连侍郎何故垂泪?”
“赫连某非徒然自垂涕泣,实乃所哀恸者,陛下也!”
张柬之眼皮一跳。
他从赫连孛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从不无的放矢的危险感。
初唐的朝堂,是一块充斥着老年热血的风水宝地。
虽说他一直因梅相的‘相助之恩’谦称为‘梅相门生’一党,对所有人都保持着恭谨之态用敬称呼之,但其实他岁数不小了。
他今年已经七十了。
他心中评价着面庞上记载着草原风霜的赫连孛为老者,是因为照着铜镜的张柬之自诩他脸上可没那么多的褶皱,觉着自己身强体壮少说还可为李唐高强度效忠十余年。
张柬之想的没错。
他于正史中以八十岁高龄主导了神龙政变,算得上是长寿之人。
李唯翻五千年史书,知王朝更迭始末,
张柬之阅七十年沉浮,懂人心所求。
先前的那番似有若无的配合,使他如何读不懂赫连孛?
这种好事,你就别一个人独享了,大家见者有份,岂不美哉?
张柬之已经把赫连孛视为了‘对手’,他想若是有一日能与赫连孛辩驳一番,一定非常酣畅淋漓。
不论是经纶典籍,还是治国方策,和有才学有思想的人碰撞,其乐无穷也。
然……这都是玄武门今日处理好以后的后事了。
张柬之站出来赶忙做捧哏问道,
“赫连侍郎春秋已高,宜戒情志过激。速将原委示于后进,共为陛下纾忧解困,方是正理。”
“……”
看着玄武门前各位老戏骨飙戏,李唯竟也觉着津津有味。
都是我大唐未来还能再战十年以上的栋梁,多点鲜活之气是好事。
听张柬之说‘春秋已高’‘后进’实在是考验表情功底,然赫连孛早就和李老明里暗里阴阳两年了,自然不差他这么一句。
赫连孛硬生生的接下这一句,而后才解释道,
“陛下为天子自当垂悯苍生,然臣等血肉凡躯,岂能无痛。
陛下昔为妖妇所迫,十年圈禁藏经阁,国丧不得临,先帝大行不得哭——嫡嗣竟不得送灵,天理何存!
陛下长兄弘早逝,二皇兄贤遭酷吏逼令自尽,三皇兄显被推御前,酷吏环伺下唯引刃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