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郡,巴家祖宅深处,祠堂森严肃穆。
青烟袅袅,牌位林立,巴信一袭深衣,正一丝不苟地按照族规,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行祭拜大礼,动作缓慢而虔诚,香灰簌簌落下,细微声响在这空旷肃穆之地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砰”一声巨响,
祠堂厚重的木门被人粗暴地撞开,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脚步慌乱,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
巴信连头都没回,继续完成最后一个揖礼,声音平稳地响起,带着一丝斥责:“老三,这里是供奉先祖的祠堂,不是你那堆满铜臭的盐庄,说话收着点声。”
来人正是巴礼,他脸上毫无血色,额角渗着细汗,哪里还顾得上规矩,几步冲到巴信身后,声音发颤:“二哥!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拜牌位?商队的人没跟你说吗?”
巴信这才缓缓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巴礼身上,
“你是说,到了交货的日子,那伙该死的楚人没露面?”
“对啊!就是这事!”巴礼急得直跺脚,“上个月就该交易的楚人到现在都没个影!别说你不慌,这一点消息都没有!二哥,你说……你说他们是不是出事了?万一……万一把咱们给供出来,那可是……”掉脑袋三个字他没敢说出口,但恐惧已经写满了整张脸。
“慌什么?”巴信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你看现在,咸阳那边可有半点风声传来?”
“动动你的脑子想想,按着咸阳那帮鹰犬的速度,若是人真被擒了,消息早就该传过来了,廷尉府的缇骑怕是已经堵到咱们家门口了,哪里还容得你在这里大呼小叫,扰了先祖清净?”
巴礼被巴信这番话噎了一下,脸上的惊惶稍稍褪去几分,但眼底的忧虑并未散尽。
只听巴信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再者说了,老三,咱们弟兄如今做的这些营生,哪件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当初捞钱的时候胆子比天大,现在才想起来怕了?晚了!”
这话像是踩了巴礼的尾巴,他顿时气急败坏起来,压低声音反驳:“我跟你不一样!我不过是想多赚些钱粮,让家里日子好过些!就是偷偷卖点盐巴,赚点辛苦钱!哪像兄长你,私造兵器,勾结楚逆,那才是真正的心怀鬼胎,想把整个巴家都拖下水!”
“呵。”巴信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懒得跟他争辩这些,转而换了个话题,“老四那边,可有消息了?尸首……找到了么?”
提及巴义,巴礼的气焰顿时矮了下去,语气也变得低沉:“没……没有。商队那几个侥幸活下来的,我都挨个盘问过了,都说最后瞧见四弟是中了箭,直接栽进江里了,那江水又急又深……”言下之意,多半是尸骨无存了。
巴信凝视着那跳动的烛火,郑重的问道:“派人去下游找了吗?那江段水流湍急,漩涡暗礁众多。”
“找了,怎么没找!”巴礼声音带着一股急切,“家里的仆役,凡是识水性的,都派出去了,浩浩荡荡百十号人!为怕怕惹人注意,只对外说是二哥的一个侍妾偷了东西逃跑了。顺着江水往下游搜了足足五十里,连根毛都没捞着,更别说人了……啧,怕是早就喂了江里的王八了。”巴礼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仿佛这个结果正合他意。
巴信转过身,祠堂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眼神锐利如鹰隼:“接着找!找不到尸首,就沿着江岸继续往下游扩大范围!多派人手,花多少钱都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字一顿,语气斩钉截铁,
“我不担心楚人那边出了岔子,我只担心老四!”
巴礼被巴信眼中的寒意惊得后退半步,呐呐道:“二哥,你说……大哥他……他到底为什么非要置四弟于死地?就因为……因为那点钱粮?”
“那点钱粮?老三,我早就提醒过你们两个,老大对咱们每年孝敬上去那点财货,早就嫌少了!”
“你怕是忘了大哥在咸阳过的什么日子!结交权贵,哪一样不要钱?挥金如土,哪一样不是从咱们这儿刮走的?他早就嫌咱们给的不够了,嫌咱们碍手碍脚,巴不得把咱们手里的矿脉、盐井、商队,通通收回到他自己手里独吞!你们偏不信!现在好了吧?”
巴礼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闷声道:“知道了……我这就再加派两百人手,沿着江岸往下游找,一定把四弟的……遗体找到。”
祠堂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香烛燃烧的噼啪声。
突然,巴礼试探着开口:“二哥,你看……四弟这一去,那他手底下那些商队和船只,也该有个章程了。”
巴信瞥了他一眼,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你想说什么?”
“嘿嘿,”巴礼眼中同样闪烁着精光,“四弟原本负责的那几条商路,还有那十几艘跑漕运的大船,总不能就这么荒废了吧?你看,北边那四条商路,离我的盐井近,不如就划给我?南边那两条,靠近你的矿山,自然归二哥你。至于那十几艘漕船嘛……”
“漕船归我。”巴信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决绝,“南边的两条商路,还有那十几艘船,都归我。”
“都归你?!”巴礼顿时跳了起来,“二哥,你这未免也太……”
“怎么?你有意见?”巴信缓缓踱步,走到巴礼面前,目光如鹰隼般盯着他,“老四出事,你以为大哥会善罢甘休?他下一步,必定会对我们动手。没有船,你的盐怎么运出去?靠人扛吗?”
巴礼语塞,脸色涨红,
“行!船归你!”巴礼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但是!以后我用船运货,运费得给我降!比四弟那时候,至少低五成!”
“五成?你怎么不去抢!”巴信也来了火气,声音陡然拔高,“老三,你别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