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但笑不语,接过贾母手中的荷包,指尖在盘扣上轻轻一拨。
只听“嗒”的一声轻响,内里物件自动弹开,竟是一柄完整的团扇。她又将折叠的扇柄轻轻展开,扇面上工笔绘着的麻姑献寿图便完整呈现出来。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这团扇竟能如折扇般收拢,收起来不过三寸长短。
贾探春忍不住惊叹:“这般巧思!”
林黛玉将扇子递给贾母,解释道:“这扇骨用的是南边新进的软竹,经过特殊蒸制柔韧非常。扇面也不是寻常绫罗,而是西洋来的云纱,最不易起皱。”说着又演示了一遍收放,“夏日里随身带着,既雅致又便宜。”
贾母拿着扇子细看,会意一笑:“这定是你那基金会的新玩意儿。”
在世家大族的闺阁礼数中,团扇素来是贵女们的首选。
那圆润如月的扇面,恰似女子含蓄的性情;执扇时半遮粉面的仪态,更显端庄淑雅之风。
而折扇自兴起,便成了文人墨客的随身雅物。男子执折扇题诗作画,开合间尽显名士风流。却也因此,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们渐渐效仿起来,那“唰”地展开的脆响,“啪”地合拢的利落,倒成了吸引客人的别样风情。
如此一来,折扇在女子手中便多了层暧昧意味。即便它轻巧便携,高门绣户的小姐们也断不会用它。
这精巧的折叠团扇一出现,便因着新奇雅致,引得京中贵女们争相追捧。
黛玉环顾四周,忽而问道:“怎的不见凤姐姐、宝姐姐和云妹妹?我还给她们也带了不同的花样呢。”
往日里薛宝钗晨昏定省从不间断,王熙凤更是与她亲厚,今日竟齐齐缺席。
几位姑娘交换了个眼色,还是贾母笑着解了惑。
原来是升了官的王子腾已将金陵祖宅托付族人照管,举家迁来神京城,还将薛蟠一起带了回来。
这薛蟠在湖广历练三载,倒真磨去几分纨绔脾性,如今补了顺天府巡捕营校尉的缺。原是京中小官子弟常捐的虚职,不过每日点卯巡街,震慑些市井小民罢了。
王子腾何等精明人物?不过碍着薛姨妈的情面,权当买个清静。
要不凭他如今的势头,便是龙禁尉的差事也谋得。不过是看透了薛蟠的斤两,又碍着圣上与长公主早将往事揭过,这才随便打发个差事罢了。
此时,荣国府的东北角房舍内,薛姨妈搂着薛蟠哭成了泪人:“我的儿!怎的瘦成这模样?”
那薛蟠见了亲娘,也顾不得七尺男儿脸面,扑在身上就嚎:“妈!他们顿顿让儿子吃糙米!连胭脂鹅脯都没有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往后想吃什么尽管和姨妈说。”王夫人满目温柔,连声叮嘱。
薛宝钗立在身旁,眼圈也早已红了。
薛蟠就算再不出息,也是薛家母女的依靠,这些年薛姨妈可是每时每刻都记挂着。
王熙凤见状,摇着团扇打趣:“姑妈快别伤心了,如今表哥不仅回了京,还领了官凭,赶明儿再说房媳妇,您就等着含饴弄孙罢!”
这话倒戳中了薛姨妈心事,她望着儿子那张哭花了的脸,都及冠的人了,还这般没个定性。
前些年也尝试相看过几家姑娘,不是怕被管束,就是嫌模样不够标致。如今虽说有了官职,可谁不知道是个虚衔?
正经大户人家的姑娘,谁愿嫁过来?
屏风后的薛宝钗也悄悄叹了口气,莫说兄长,便是自己
她低头看着帕子上绣的并蒂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
“快先下去梳洗换了衣裳,去给老祖宗还有你姨父请安要紧。”薛姨妈拭着泪将儿子往外推,转开了话头。
薛蟠抹了把脸,忽想起什么:“宝兄弟可在家?”
提起贾宝玉,王夫人眉头一蹙:“那孽障又闯了祸,正在屋里养伤。”见薛蟠缩了缩脖子,又放缓语气,“你且先去换身衣裳。”
薛蟠如蒙大赦,匆匆退下。
他素来惧怕贾政,前些年寄居荣国府,没少目睹宝玉挨训的场面。
薛宝钗见状也福身告退,留下三位王家女眷商议与王子腾夫人往来的礼节。
薛姨妈摩挲着茶盏边缘,虽说她久居金陵与这位嫂子最熟悉,可方才来传话的仆妇,分明更热络地围着王夫人打转。想到薛家商铺年年分给王家的红利,如今却连体面都难维持,喉头便有些发苦。
王熙凤虽常接济娘家,可那些银钱都填了兄长王仁的无底洞。又和王夫人一起在京城长大,对王子腾与那位婶婶也不甚熟悉。
倒是王夫人精神十足,正吩咐身边婆子:“把前儿得的那对翡翠镯子添进礼单,再问问舅太太爱吃什么茶,我好预备着。”
自打兄长升迁,她张罗起这些事来格外起劲。
不得不说,贾府的这些媳妇儿们,包括邢夫人和李纨在内,都是一心向着娘家。
显见荣国府的管理,从内到外都没有任何凝聚力。尽管是一家子亲骨肉,却像乌眼鸡似的相互瞪视着,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五更时分,林黛玉住的抱厦刚透进些蟹壳青的天光,思雨便轻手轻脚地掀了绣帐。
见林黛玉还未睡醒,一头青丝散作满床墨云,思雨虽不忍,仍轻声唤道:“姑娘,今日要随二太太去王家赴宴,得早些梳洗。”
黛玉眉头微蹙,缓缓睁眼,见窗外天色尚暗,不由轻叹:“这般早……”
“姑娘今日要穿哪身衣裳?”碧溪捧着鎏金缠枝香炉,正熏着几件夏衣。
黛玉倚在枕上,略一思忖:“就穿昨日平儿姐姐送来的那套吧。”
虽已有半年未在荣国府小住,但贾母早吩咐过,府里姑娘们有的四季衣裳首饰,黛玉从未短缺过。
碧溪取出那件海棠红云纹绉纱交领衫,细细熏香。
金流在一旁嘟囔:“这抱厦到底逼仄了些,连衣裳都得叠着放,若在林府……”
林黛玉睨她一眼:“来时一个个争着要跟,如今倒嫌挤了?”
金流吐了吐舌,不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