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李大娘家,屋里已经围了几个邻居,都是被孙玉国叫来的,眼神里满是怀疑。李大娘躺在床上,脸色比早上更差了,见王宁进来,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疼得“哎哟”了一声。
“别动。”王宁放下药箱,先给李大娘把了脉,脉象虽然还是沉迟,但比早上多了些力道,“还好,寒气没再往里走。”他打开油纸包,把醋浸过的白芥子倒在碗里,又加了点姜汁,用竹片慢慢调匀。
那股辛辣气一散开来,屋里的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汉咂了咂嘴:“王掌柜,这药味儿也太冲了,怕是真要烧坏人吧?”
“张大爷,您忘了?”王宁一边调药一边说,“前年您老伴儿得的那个阴疽,用的就是这药,当时也起了水泡,最后还不是好了?”
张大爷愣了愣,随即拍了拍大腿:“可不是嘛!我咋忘了这茬儿!”
王雪在旁边帮腔:“这药叫白芥子,性温,能把骨头缝里的寒气逼出来,起水泡是好事,说明药劲儿到了!”她现在说起药材来,倒比早上流利多了,眼里的怯意少了,多了几分笃定。
王宁赞许地看了妹妹一眼,拿起调好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敷在李大娘的疮口周围。这次他敷得比早上薄了些,又用纱布轻轻盖住。“这次敷一个时辰就揭下来,”他叮嘱李老实,“要是觉得太烫,就用凉毛巾敷一敷纱布,千万别直接揭药膏。”
李大娘点了点头,额头上渗出细汗,却咬着牙没再哼一声。王宁收拾药箱时,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撞翻了东西。王雪跑出去看,回来时气鼓鼓的:“哥,是刘二狗!他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偷看,被我撞见了,慌慌张张地跑了,还把张大爷送来的草药筐撞翻了。”
正说着,就见郑钦文领着个穿洋布衫的男人走进来,那男人背着个黑箱子,箱子上还挂着个亮晶晶的铜牌子,看着像个西洋医生。孙玉国跟在后面,手里摇着扇子,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我请了城里的周医生来给李大娘看病,”孙玉国环视众人,声音故意拔高,“周医生可是留过洋的,专治这种疮疡,比某些只会用野草籽的强多了!”
周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走到床前,刚要伸手,就被王宁拦住了:“周医生,药膏刚敷上,现在揭下来会影响药效。”
“什么药效?”周医生操着生硬的中文,眉头皱得老高,“用这种刺激性的东西敷伤口,是会感染的!我看你们这是在草菅人命!”他从黑箱子里拿出个听诊器,“快把那东西揭掉,我要检查。”
李老实急得团团转,看看王宁,又看看孙玉国,不知该听谁的。孙玉国在旁边煽风点火:“李老实,你可别糊涂!这可是你娘的腿,要是被王宁治坏了,后悔都来不及!”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张大爷忍不住说:“孙掌柜,王掌柜也是好意……”
“好意?我看是别有用心!”孙玉国打断他,“他就是想借着李大娘的病,卖他那些不值钱的野草籽!”
王宁脸色沉了沉,刚要说话,就听李大娘忽然喊了一声:“哎哟……好烫……”
李老实吓得脸都白了,伸手就要去揭纱布。“别碰!”王宁一把按住他的手,“这是正常反应,说明药在起作用!”
“什么正常反应?我看是皮肤要烧坏了!”周医生说着,就要强行去揭纱布。王雪急得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床前:“不许碰!我哥说不能揭!”
小姑娘人小,力气却不小,死死地护着床头,红头绳都散了,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周医生被她挡着,一时竟没辙,气得用洋文骂了句什么。
就在这时,李大娘忽然哼了一声,声音里竟带着点轻松:“哎……好像没那么疼了……”
众人都愣住了。李大娘又说:“刚才那股子烫劲儿过去之后,腿里头好像有股热流在动,舒服多了。”
王宁松了口气,对李老实说:“你看,我说没事吧。”
孙玉国却不依不饶:“这是回光返照!等会儿就该更疼了!”他冲周医生使了个眼色,“周医生,别跟他们废话,直接揭掉!”
周医生刚要动手,忽听院门口传来个苍老的声音:“谁敢动我配的药?”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林婉儿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深蓝色的粗布褂子上还沾着些泥土,显然是刚从山上下来。她走到床前,看了眼李大娘的腿,又瞪向孙玉国:“孙玉国,你爹当年得的阴疽,是谁给治好的?你忘了?”
孙玉国脸色一变,眼神闪烁起来:“我……我爹那是……”
“是用白芥子敷好的!”林婉儿打断他,声音洪亮,“当年你家穷,买不起药,是王宁他爹把自己采的白芥子送给你,还手把手教你怎么炮制!现在你倒好,为了赚钱,连良心都不要了!”
这番话让孙玉国哑口无言,周围的村民也议论起来。张大爷说:“可不是嘛,当年孙老爹那病,确实是王掌柜他爹治好的。”
林婉儿走到周医生面前,掏出那个装白芥子油的小瓷瓶:“你不是说这是野草籽吗?点一点试试就知道了。”
王宁立刻明白过来,从灶房里拿了个火折子。林婉儿倒了点白芥子油在碟子里,王宁用火折子一点,“呼”的一声,火苗窜起半尺高,带着股浓烈的辛辣味,烧了好一会儿才灭。
“黄芥子含油量低,根本烧不起来。”林婉儿看着周医生,“周医生,你留过洋,该知道油的燃点吧?这是不是白芥子,还用说吗?”
周医生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走到床前仔细看了看李大娘的疮口,又摸了摸周围的皮肤,眉头渐渐舒展开:“这……这确实是在排脓。虽然方法很奇特,但……但好像真的有效。”
这话一出,孙玉国的脸彻底白了。他知道,这次自己是彻底输了。
王宁没理会他们,走到床前轻轻揭开纱布。只见李大娘的疮口周围起了些小水泡,颜色清亮,不像感染的样子。他拿出消毒的针,在水泡上轻轻扎了个小孔,把里面的液体放出来,又敷上一层新的药膏。
“再过三天,这疮口就该软了。”王宁对李老实说,“到时候再换两次药,应该就能好。”
第三日清晨,百草堂刚卸下门板,李老实就踩着露水跑来了,说李大娘的腿好多了,能自己坐起来了。王宁跟着他去看,只见那阴疽果然消了不少,原本碗口大的硬块缩成了巴掌大,颜色也从暗红变成了淡红,破溃的地方长出了新肉,看着清爽了许多。
“寒气散得差不多了,”王宁打开药箱,“今天的药膏减了白芥子的量,加了点黄芪,帮您补补气血。”
正敷药时,忽听院门口传来“哐当”一声,王雪跑出去看,回来时气鼓鼓的:“哥,是刘二狗!他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偷看,被我撞见了,慌慌张张地跑了。”
王宁眉头微蹙。回到药铺,张娜说钱多多来了,说孙玉国要跟他推白芥子,还吵了一架。“这是他偷偷塞给我的,说是赔罪,我没要。”张娜拿起个油纸包。
王宁拿起油纸包闻了闻,里面是些炒过的种子,气味淡淡的,不像白芥子那么辛辣。“这是黄芥子。”他把油纸包放在一边,“孙玉国从钱多多那儿进的就是这东西,治不了阴疽,现在想退,钱多多哪能同意?”
正说着,就见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抱着肚子冲进药铺,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汗。“王掌柜,快……快救救我……”他疼得直不起腰,“我咳嗽得厉害,刚才去济世堂抓了药,吃了之后就这样了……”
王宁连忙给他把脉,脉象浮数,舌红苔黄,是典型的肺热症状。“你这是肺热咳喘,怎么能用白芥子?”他急道,“白芥子性温,会加重你的病情!”
“可……可孙掌柜说……这是好药……”汉子疼得话都说不囫囵了。
王宁从汉子手里拿过药包,倒了点在手心,闻了闻,除了淡淡的黄芥子味,还有股刺鼻的硫磺味。“他这哪是治病,是害人!”王宁气得手都抖了,“这里面加了硫磺,虽然能暂时止咳,却会伤了你的肺!”
王宁取出泻肺平喘的桑白皮和清热化痰的贝母,飞快地配好药,在火上熬了起来。没过多久,汉子的咳嗽就轻了些,脸色也好看了点。
“王掌柜,真是谢谢你……”他感激地说。
“你先歇会儿,我去趟济世堂。”王宁放下药碗,青灰色的长衫在地上扫过,带起一阵药香。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孙玉国用假药害人。
刚走到济世堂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孙玉国的声音尖利:“钱多多!你给我的根本不是白芥子,是黄芥子!害我治不好李大娘的病,还丢了脸面,你必须退钱!”
钱多多的声音也不含糊:“孙掌柜,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是你自己要的便宜货,我可没骗你!现在想退?门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