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之好奇,“你爱什么?习武?”
顾昀看看她,没有回答,却伸伸懒腰,在青石板上仰躺下去。
“我幼时最厌习武。”片刻,他轻声道。
馥之讶然。
“家父望我早继家业,从不准我惫怠;母亲倒是不迫我,许我玩耍。”顾昀说着,对她笑了笑,道,“我幼时,还曾为躲避习武躲入池中,差点被淹死。”馥之看着顾昀,抿抿唇角。
顾昀望向上方的树荫,继续说:“后来他二人皆不在了,迫我习武的人又换作了叔父,更是严厉有加。到那时,我反倒不再躲避了。”
馥之想了想,“你那时爱习武了?”
顾昀莞尔,“未曾,只是我发觉世上只剩此事可做。”
馥之默然。
顾昀家中的变故,他曾略有耳闻。幼年失怙,又遭亲母离弃,本是一段伤心之事。
“后来呢?”她轻声问道。
“后来,我叔父带我出征。大战之后,他带我往荒原中纵马驰骋。”顾昀缓缓道,他转向馥之,忽而一笑,“你可知晓那是何种乐趣?天地之大,无穷无尽,放开缰绳,人就像能飞起来一般。”
馥之笑起来,“我叔父从不准我这般骑马。”
顾昀唇边弯起,“我叔父胆大得很,从无顾忌。”他说着,笑意愈深,如墨双眸泛着清亮的光,低低道:“我到那时才觉得这许多年的辛苦终有回报。”
馥之注视着他,没有言语。少顷,她的手在袖底朝他伸过去。触碰的瞬间,顾昀随即反握过来,紧紧地,手指相扣。
夕阳的晖光已渐渐染上天边。
承光苑中,侍中温容趋步走过翠微宫的宫道。宫门就在不远处,正前行,只见一人从宫门里出来,却是廷尉邹平。
两相照面,温容心微微一提,脸上却平和,上前一揖,“邹公。”
邹平看到他,亦还礼,“温侍中。”
温容看着他,浮起笑意,“日已黄昏,邹公还未归家?”邹平苦笑,“正要归家。”
温容颔首。
“温侍中亦在此间?”邹平问。
温容微笑,“今日容在此当值。”
邹平点头,“如此。”
二人闲聊几句,邹平告辞,朝宫道的一头离开了。
原处只剩温容一人,他望望四周,只见余晖已变得彤红,宫墙的白垩染上霞光,映着妖异的明亮。
翠微宫中,皇帝将几案上的奏章收起,往坐具上一靠,闭上眼睛。
中常侍徐成见状,从宫人的盘中端起一盏茶,小心地放到案前,恭声道:“陛下阅卷整日,也该歇息。现下已是黄昏,不若返章台宫用膳?”皇帝没有答话。
徐成心下为难,片刻,又道:“庖中方才送了些糕点来,不知陛下欲进食否?”
皇帝仍闭着眼睛,摇摇头。
徐成只得收口。过了会,他望向坐在不远处的长公主王宓,心中一动,笑了笑:“长公主亦无事,陛下可与长公主弈上一局。”
皇帝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瞥瞥长公主。
“她?”皇帝勾勾唇角,“她心不在焉,不下也罢。”
王宓正盯着手上的书册出神,听到这边话语,倏而转过头来,“嗯?”
皇帝不理她,继续闭眼。
徐成苦笑,立在一旁。
殿外天光已经渐暗,内侍持烛进来,将殿中灯台点亮。王宓望望天色,觉得腹中已有些饥饿,对皇帝道:“皇兄,黄昏已至,返章台宫可好?”
皇帝转过头来,看看她,又看看殿外,亦觉时候不早,从榻上起来。
“返章台宫吧。”他淡淡对徐成说。
徐成如获大赦,忙领命,出去传命。
待皇帝和王宓出到殿外,王宓看看四周,突然发觉侍卫眼生,不解地问皇帝:“今日怎不见曹遂等人?”
皇帝看她一眼。
徐成在一旁含笑答道:“今日夏至,陛下准了几名近侍返家。”
“夏至?”王宓一怔。
皇帝奇怪地看她,“你可是糊涂了?不是你要朕带你来承光苑赏菡萏?”
王宓这才想起,面上一红,讪讪不语。这时,一辆漆车驶过来,皇帝携王宓登车,坐稳之后,徐成一声唱喏,御人扬鞭启程。
夕阳在天际摇摇欲坠,鹭云山的大泽仍泛着粼粼波光,山边的道路被却巨木茂林遮挡,已渐近漆黑。偶尔有宫侍快步走过,赶在天全黑之前回到处所。
“可准备好了?”离道路不远的一片树林里,一人内侍打扮,向来人低低问道。
“万事俱备。”来人禀道。
“邹平何在?”内侍问。
来人答:“小人方才亲眼见他乘车出了承光苑。”
内侍颔首,片刻,叮嘱道:“你识得内侍及卫尉服色,见他们拥着一漆车前来便可动手,断不会错。”
来人一礼:“小人知道。”
内侍颔首,又交代几句,看看那道路,在渐浓的夜色中匆匆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