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死死压住图纸,停在标有“黏土层”的红圈处,指甲缝里嵌着昨天挖探坑时的黄褐色砂土。
“王大爷,您看这图例……”
他扯了扯皱巴巴的灰衬衫,试图挡住刺目的阳光,
“旧河道东侧标注为‘砂壤’,渗透系数至少是西侧黏土层的二十倍。”
“你在叨咕些啥呢?听都听不懂!”
老农王长贵打断他。
他是隔壁公社调派过来的生产队长,此刻说话最有分量。
手里的柳木铁锹“哐当”砸在开裂的河床上,震得几只蝼蛄慌慌张张地钻进泥缝。
老人的裤腿用草绳捆着,露出小腿上被盐碱蚀出的白斑,腰间别着个葫芦形的烟荷包,上面绣着早已褪色的“跃进”字样,“你就说能不能在这儿建坝!”
“不能……”
崔明远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像塞着把干沙,“黏土的渗透系数是 0001米/天,砂土是 05米/天。按您说的往东挪两丈,坝基底下要是砂层……”
“你啥意思啊?我们贫农说话不靠谱呗?就非得按你说的位置?”
“吵吵啥呢?”
林川扛着铁锹走来,解放鞋上的泥浆已干结。
他扫了眼地上的草纸图,又看看王长贵,蹲下身用铁锹尖挑起块泥土:
“老崔,你讲讲’渗透率’是啥意思?”
“就是……水渗进土里的速度。”
崔明远翻开 1956年的《驷马河汛期报告》,泛黄的纸页上标着蓝色水纹线:“报告明确写着,故道下游断层发育,渗透系数超过5米/天,根本蓄不住水!”
王长贵“呸”地吐掉嘴里的草棍:“前年发大水,俺亲眼看见水头在这儿打旋儿,底下必有泉眼!”他站起身,用铁锹指向歪脖子树:“就在这儿下铲子,挖三尺见不着水,俺把烟袋锅吃了!”
崔明远摇摇头:“渗透系数是专门测的!你挖开看看,表层五寸是干泥,下面全是砂礓石,漏得比筛子还快!”
“都别吵!”林川蹲下身,用刀削开一块土块:里面果然夹杂着砂粒和碎石,用手指一捻就碎成粉末。“老崔,你再说直白点,得让他们都听懂!”
“就是水会顺着石头缝跑光!”
崔明远急得直搓手,“去年邻县修的水库,就是因为底下有砂层,不到半年就漏干了!”
王长贵掏出个湿漉漉的草根:“你闻闻!这是俺从三尺深刨出来的,根须上还沾着泥浆!”
草根散发的土腥味里,确实混着一丝潮气。
林川接过草根端详,突然站起身走向故道西侧的土岗。
那里有片稀疏的芦苇,叶片泛黄却未枯死。
这在干旱的故道上格外显眼。
他用铁锹挖了几下,半尺深就见湿润的黑土,再往下竟是密实的红胶泥。
“老崔,”他用胶泥在手上搓成条,“这儿的土能搓成绳,为啥故道中间都是砂礓?”
崔明远眼睛一亮:“这是河漫滩!故道改道后,主河槽搬到了西侧,东侧被砂土淤积,所以渗漏严重!”他抓起把红胶泥,“这种土的渗透系数低,适合建水库!”
王长贵梗着脖子凑过来,看了眼胶泥又看看故道中间:“那为啥芦苇长在西边?”
“因为西边地势低,地下水浅!”
崔明远翻开笔记本,画了个简单的剖面图,
“要是把水库建在东侧砂土区,水全漏到西边的胶泥层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川用铁锹在地上画了个圈:
“都听着,明天分两组:老崔带人设标杆,测西边胶泥层的范围;我再派人去县上查水文站记录,看看近些年地下水位变化。”
他转头盯着崔明远,“要是你说的胶泥层够宽,算你赢;要是故道底下真有泉眼……”
“有泉眼俺把罗盘吞了!”崔明远眼睛闪过一丝光亮。
“中!”王长贵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输的人给大伙儿唱《社员都是向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