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王大彪袖口的枪疤,又看看自己磨破的袖口,忽然笑了:
“王科长,等井打出来,我教你看罗盘上的等高线。”
“中!”王大彪把后半块饼子塞进嘴里,“你想要啥?”
“地、地质锤……”
“没问题!等通了水,老子给你搞杆真正的地质锤!”
晨雾渐散,草甸上的队伍拉成细长的线。
前头是扛着炸药的老兵,中间是抱着罗盘的周维桐,后头是赶着胶皮车的周来顺,车斗里的麻绳上,还沾着半朵野菊花。
这是周秀兰昨夜摘下的,专门插在上面,说是跟着爹和叔一起出发!
远处,老榆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衔着草棍,向即将开工的井位飞去。
草甸中央,老兵们开始埋炸药。
王大彪捏着雷管的铜帽,小心翼翼地塞进炮眼深处,导火索留出两尺长,弯成弧形垂在坑边。
他掏出块桦树皮,仔细地将导火索裹了三圈,用麻绳扎紧。
周维桐蹲在远处的土坡上,怀里紧紧抱着个银色秒表。
表壳左上角缺了个角,露出里面的齿轮,那是他在劳改队搬石头时磕掉的。
此刻他的白衬衫早已变成灰黄色,领口敞着,露出瘦骨嶙峋的锁骨,腕子上的手表带是用草绳编的。
“还有多久?”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秒表玻璃上蒙着层薄灰,指针却走得格外清晰。
“别急。”王大彪站起身,拍了拍裤腿,忽然扯开嗓子吼:“都退后!周大哥,把胶皮车赶远点!”
远处的周来顺正弯着腰往车斗里码土筐,听见喊声后直起腰,扬起手里的赶车鞭子。
“别吓着俺们生产队的马……”
王大彪摸出火柴盒,拇指在磷面上一擦,火苗“噗”地窜起来。
他将火柴凑近导火索,导火索“嗤”地喷出火星,硫磺味混着桦树皮的清香钻进鼻孔。
他站起来就往远处跑。
“滋滋”声越来越急,周维桐的喉结随着秒表的“滴答”声上下滚动。
“三、二、一……”他在心里默数。
地面突然剧烈震颤,像有头野牛在地下狂奔。
草屑、泥土和碎草根冲上半空,碎屑噼里啪啦地砸在周维桐的眼镜片上。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险些摔倒,却死死盯着炸开的坑洞。
坑深不到一丈,四壁外翻的泥土里夹杂着草根和小石子,底部中央有片湿润的黑土,正缓缓渗出细密的水珠。
测量员连滚带爬地扑到坑边,把脸贴在泥土上:“有水!坑壁渗水了!”
王大彪冲上去,膝盖重重跪在坑边,双手捧起一把泥土,用力攥紧后又松开。
泥土成团,指缝间有水珠渗出。
他咧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周先生!你他娘的比算卦的还准!说有水就有水!”
周维桐的眼镜滑到鼻尖,他手忙脚乱地推了推,金属镜腿在耳朵后硌出红印。
他掏出裤兜里的卷尺,量了量深度,抬头时阳光正照在他脸上,眼尾的皱纹里嵌着泥屑,却掩不住眼底的激动:“快竖标杆!这口井的位置定了!开始挖吧……下一个炮眼往东北方向挪一百步,按等高线算……”
“得嘞!”王大彪抄起铁锹,转身冲远处的小战士们喊:“把红旗扛过来!咱今儿个要在这草甸上扎二十个眼!”
……
驷马河故道的淤泥在烈日下泛着碱白色。
偶尔露出半截枯黄的芦苇根,像是大地干裂的唇纹。
崔明远蹲在河岸上,膝盖上摊着张边缘泛黄的《水库工程简易勘测图》,图上用红蓝铅笔标着歪歪扭扭的等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