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眠蹲在一旁,看这个曾一剑劈开山岳的剑灵,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拍打雪球表面,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本该是执剑的手,却因怕雪球碎裂而不敢用力,连呼吸都屏住了。
阳光穿过他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细密的阴影,一双眼瞳如溶金般耀眼。
“身子我来。”阿眠挽起了袖子。
两人各堆一半,结果雪人成了诡异的上下两截,下半身方正挺拔如剑鞘,上半身却圆润得像个月亮。
阿眠差点笑倒在雪地里,太虚无奈地看着这个“四不像”,突然并指在雪人胸口一点。
金光流转间,雪人开始变形,圆脑袋拉长变成剑柄状,胖身子收缩出腰线,最后定格成个负剑而立的侠客模样,最绝的是面部,太虚竟用剑气凝出细雪,勾勒出了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冷峻五官。
而另一团雪球也拉长身形,变得纤细窈窕,长发垂散,面部的眉眼勾勒得格外有神,十分灵动,赫然是阿眠的模样。
“作弊!”阿眠抓起把雪沫撒向他。
太虚不躲,雪粒粘在他长发上,像撒了层糖霜,他不退反近,带着满身寒气将阿眠压在新堆的雪人上,抵着她得额头问道:“像不像?”
阿眠这才发现两人雪人的姿势与他们此刻一模一样。
她笑着去掐太虚后腰,两人一起跌进雪堆里,他下意识旋身垫在她身下,砸出了一个人形雪坑。
“缺了点什么。”阿眠坐在他腰上,从袖中取出四枚黑曜石,按在雪人脸上,石头立刻活物般转动起来,竟是她用神力点化的瞳仁。
雪人太虚突然眨了眨眼。
太虚立刻翻身而起,剑气凝成防御姿态,却见那雪人太虚只是笨拙地抬手,接住空中飘落的一片雪花,递到了雪人阿眠面前。
完全复制了他平日的举动。
雪人太虚活像只大狗,一直黏黏糊糊地跟着雪人阿眠,雪人阿眠不理他时,他就蔫巴巴地缩成球,滚到墙角面壁思过。
可等雪人阿眠心软去哄时,他又瞬间精神抖擞,变出满身小雪花开给她看。
看着两个小雪人,阿眠被逗得直笑。
午后的阳光太暖,两只雪人躲进了回廊阴影里。
雪人太虚在柱子上刻字,写的正是昨夜阿眠教太虚的《子夜歌》。雪人阿眠蹲在旁边,把他写错的字改过来。
两个小雪人拉着手,歪着脑袋听屋里太虚弹的《凤求凰》,错音的片段被同步复刻,两个冰脑袋随着节奏一点一点。
琴声戛然而止。
太虚黑着脸出现在窗前,雪人太虚立刻把伴侣挡在身后,结果自己先被阳光晒化了半边肩膀,雪人阿眠急得直跺脚。
“傻。”阿眠无奈地弹了一缕神力过去。
金光流转间,雪人太虚的肩膀长出细密的冰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呆愣片刻,转身抱起雪人阿眠转了个圈,冰靴踩碎满地阳光的斑点。
月色最好的那晚,两个小雪人偷偷爬上屋顶,肩并肩看月亮。
底下的院子里,太虚正在为阿眠梳头发,及腰的长发上铺满了月光。
时间很快来到了腊月廿四,掸尘扫房的日子。
阿眠被一阵规律的“沙沙”声惊醒,推开窗,只见太虚悬在半空,剑气凝成无数细小的光刃,正在清理檐角的最后一片蛛网,晨光穿透他单薄的白衫,勾勒出劲瘦腰线。
两人小雪人则站在屋檐下,仰着头好奇看。
“下来!”阿眠扔出件厚袄。
太虚翻身落地,神情严肃得像在布阵:“扫尘要除晦气。”
厨房飘来焦糖香,太虚昨夜熬的麦芽糖已凝成琥珀色的糖瓜,正粘在灶神画像旁。
供桌上的糖瓜排列成剑阵形状,中央还摆着三杯桂花酿,阿眠看着太虚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现在倒是比她还像一个红尘客了。
年三十的清早,阿眠发现院门“不见”了。
准确地说,是被一副簇新的桃符取代了,朱漆木板上金粉淋漓,上书“剑灵千秋永,神女万古春”,横批“山海同寿”。
笔锋凌厉如剑出鞘,分明是太虚的手笔。
不仅如此,阿眠还发现,门神竟是他们二人的画像,她执剑踏云,他负剑临风,也不知这人何时偷偷画的。
两个小雪人手牵着手,仰头去看这两幅门神画,蹦蹦跳跳,十分雀跃。
屋内、校园里都焕然一新,青砖被擦得能照人,窗棂糊上新裁的窗纸,连烛台都换成了缠枝莲纹的,最醒目的是堂屋正中的屏风,绢面上绣着三百六十朵形态各异的莲花,每朵花蕊都缀着粒明珠。
“一日一针。”太虚轻抚过屏风:“从立春到冬至。”
阿眠数着那些明珠,心头震动,两人真的在人间度过了一年四季。
暮色四合时,阿眠和太虚坐在屋檐下,围着两个炉子,一个炉子熬煮着羊肉汤,炖得咕嘟作响,香味又鲜又烫;另一个炉子上热着锅,滚水中浮沉的饺子皮薄如蝉翼,隐约透出内里馅料的青色。
那是他们前几天清晨去山涧挖的野荠菜,而且该说不说,太虚现在的手艺真的是越来越好了,煮茶、厨艺、绣工、木活等等,他真的学了很多东西。
“除夕食荠饺可以明目。”
太虚的语气一本正经,手上不停地给阿眠夹饺子,并且添醋和辣油。
阿眠迫不及待咬开第一个,面皮破开的瞬间,荠菜的野香混着笋的脆嫩迸发,腊肉的油脂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青涩,不仅如此,他还在里面包进了碎虾米,鲜得人头皮发麻。
两人又喝了一碗熬成了乳白色的羊汤,羊肉炖得酥烂,吸饱了汤汁,一咬下去就在口腔里微微溅起油脂的鲜香。
两个小雪人远离炉子,手牵着手在院子的角落里看冬梅,雪人太虚捡到一瓣飘落的梅花,献宝一般沾到了雪人阿眠的鬓边。
子时将至,吃饱喝足的两人仍旧坐在檐下,靠着竹椅,悠闲自在地吹着夜风。
忽然,山下的城镇传来了第一声爆竹,太虚伸手捂住阿眠的耳朵,同时一道剑气冲天而起,在云端绽开万千光剑,如金雨倾泻而下。
那是他独创的“剑华”,比凡人的炮仗更亮,却不会惊扰山中生灵。
在震天响的爆竹声中,太虚凑近亲吻阿眠的眉心,语气虔诚:“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