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眉头一挑，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哦？吏部尚书的人？”他慢悠悠地转过身，丢下一句，“等着吧，我去禀报。”

驼队在风沙中静立，时间一点点流逝。小厮几次仰头呼喊，城墙上却无人应答。苏玄正勒紧缰绳，围巾下的眉头越皱越紧。柳清安微微侧首，低声对身旁的许舟道：“不对劲。高平虽是边陲，但朝廷大员亲至，他们岂敢如此怠慢？更何况是奉了天官之命。”

许舟没有立即回应，只是仰头打量着这座矗立在峡谷间的雄城。城墙高耸，青砖被风沙磨蚀得斑驳嶙峋，不知历经多少战火仍屹立不倒。两侧山峦如铁壁合围，整座要塞宛如一道闸门，死死卡住北狄南下的咽喉。

终于，城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两队披甲士卒鱼贯而出，长戟森然，隐隐将驼队围在中央。苏儒朔疲惫地抬了抬眼，声音沙哑：“这是何意？”

林宗连忙上前，拱手道：“诸位将军，我家老爷乃奉朝廷之命而来，不知为何如此阵仗？”

为首的偏将咧嘴一笑，手按刀柄：“高平重地，近来北狄细作猖獗，上峰有令，凡入城者，一律严查。”

林宗面色一沉：“我家老爷有吏部公文在手，岂容尔等随意搜查？”

那偏将冷笑一声，拇指顶开刀镡，寒光乍现：“边关将士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杀敌，可不管什么天官地官！便是阁老亲至，也得按规矩来！”

林宗一时语塞，显然没料到这边军竟如此跋扈。

苏儒朔轻叹一声，在苏玄正的搀扶下缓缓下驼，拱手道：“将军，若是我等冒犯，老夫在此赔个不是。只是公务紧急，还望行个方便。”

偏将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咧嘴一笑：“老先生倒是讲理。不过——”

他猛地提高嗓门，“搜！”

甲士轰然应诺，长戟前指，逼得驼队众人不得不退后数步。

林宗连忙上前，袖中银锭蹭着偏将甲胄缝滑入对方掌心：“我家老爷安顿边镇粮秣时，特意叮嘱要体恤袍泽。这锭银子权当给弟兄们打酒喝。”

“尔等将我边军将士当什么人了？”

风卷着黄沙掠过城墙，那枚被掷在地上的银锭转眼便被尘土掩去大半。

苏儒朔皱着眉：“将军，何至于此啊？”

偏将咧着嘴，脸上的横肉在冷笑中绷紧：“老先生，您这话可就见外了。我等守的是国门，护的是两州百姓，若因疏漏让北狄钻了空子，这罪过谁担得起？”

林宗脸色铁青，袖中的手微微发抖，却仍强压着怒意道：“将军，凡事总有个变通……”

“变通？”偏将忽然拔高了嗓门，刀鞘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蓬尘土，“边关将士的脑袋可经不起变通！再废话，连人带行李全押进大牢！”

苏儒朔抬手止住欲再争辩的林宗，神色平静：“无妨，让他们搜。”

“老爷！”林宗急道。

苏儒朔摇摇头，目光扫过那些虎视眈眈的边军士卒，淡淡道：“清者自清。”

偏将眯起眼，似笑非笑地拱了拱手：“还是老先生明事理。”他一挥手，甲士立刻涌上前，粗暴地翻检驼队行囊。

驼队后方，柳云溪抄着手，乐呵呵道：“幸好咱们轻装简行，不然这会儿可得心疼死。”

许舟闻言失笑：“柳兄倒是豁达，换作旁人，早该骂娘了。”

柳云溪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回头得给我爹写封信，叫他千万别来这边陲之地受气——他老人家脾气暴，要是被人这么搜身，非得掀了这城门楼子不可！”

柳清安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压低声音对许舟道：“边军如此戒备，恐怕与太子在高平的举动有关。自天策将军被凌迟后，边军就屡生变故，甚至有过整营投敌的丑闻……”

“凌迟？”许舟眉头一皱，“什么罪名能判这等酷刑？”

“通敌。”柳清安瞥了眼不远处搜查的士卒，声音压得更低，“但明眼人都知道是冤案。天策将军镇守边关十余年，北狄闻风丧胆，朔、辽两州百姓曾偷偷为他立生祠。后来朝廷强拆祠庙，引发边军哗变，恰逢北狄南下，若非严先生——就是你老师严遂——临危受命，恐怕边境早已糜烂。”

柳云溪插嘴道：“这事我可清楚！当时一个千户所集体抗命，严先生单骑入营，一夜之间平定乱局。后来他临时接管卫所，亲率轻骑截断北狄粮道，生生逼退数万铁骑，堪称传奇！”他说得兴起，手舞足蹈，“我爹常说，若严先生能执掌兵部，边关至少太平二十年，他也能少操些心……”

许舟讶然：“柳家与青云书院不是素有嫌隙？”

柳云溪摆摆手：“公是公，私是私。我爹与严先生私交甚笃，只是碍于立场，不便明着往来罢了。”

许舟恍然，正欲再问。

此时，边军士卒粗暴地扯开驼队行囊，金银细软被随手抛洒在黄土上，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他们并非真要搜查什么北狄奸细，不过是存心折辱——包裹被撕开，衣物散落一地，连装干粮的布袋都被划破，麦饼滚落尘土。

苏儒朔负手而立，面色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场面。

当搜查到许舟时，一名士卒猛地盯住他马鞍前横放的布裹长条，厉声喝道：“这是何物？可是兵刃？”

许舟端坐马上，沉默不语。

那士卒当即高呼：“来人！此人私藏兵刃！把这几骑马的统统拿下，押送将军帐前问罪！”

十余名边军闻声而动，长戟“唰”地指向许舟等人，锋利的戟尖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风云不安地打着响鼻，粗壮的马蹄焦躁地刨着地面，扬起阵阵尘土。

这动静惊醒了小矮马上打盹的汀兰，她攥紧缰绳，压低声音问道：“公子，该如何是好？”

许舟目光沉静：“莫要妄动。”

正僵持间，城门洞内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