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砚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我收到消息,太子近日就在高平一带活动。这分明是你那五叔要引你入局,好借边军之手除掉你这个三老太爷的左膀右臂!”
苏儒朔却摇头道:“高平虽乱,终究还在朝廷掌控之中。二十万边军驻扎,能有什么危险?我只带少量护卫前往,让玄正随行即可。承砚,你我多年交情,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带上疏雨他们先行前往京城。”
柳承砚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我答应你。但你必须保证,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抽身而退!”
“我也去。”许舟不知何时已站在二人身后。
苏儒朔断然拒绝:“胡闹!此去凶险,你一个书生…”
“岳父,”许舟平静地打断他,“我的身手您昨日也见识过了。此等险境,多一个武者总归多份保障。”
两人争执不下,最终在柳承砚的调解下,苏儒朔才勉强同意。
临走前,许舟郑重地对柳承砚道:“汀兰就拜托您了。她性子倔,定要闹着跟我同去,所以……”
柳承砚望着苏儒朔远去的背影,又看看眼前的许舟,长叹一声:“许舟啊,你本不必蹚这浑水的。我原打算到了上京,邀你们来柳府过岁日。上元节时给你们每人六百两压岁钱,带你们逛城隍庙、赏灯会……”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许舟沉默片刻,轻声道:“岳父待我如亲子。”
见四下已无外人,柳承砚神色凝重起来:“许舟,我方才所言绝非危言耸听。此事牵涉之广,远超你的想象。”
许舟压低声音:“柳大人是担心夺嫡之争?”
“不止。”柳承砚摇头,“一旦牵扯到晋党边军,就不仅是夺嫡这么简单了。这是朝廷与边镇、晋党与东林党多年积怨的总爆发。不身处其中,永远看不清其中凶险。而看不清的局,最好别碰。”
柳承砚将许舟拉到更隐蔽的角落,声音压得极低:“我与太子素未谋面,坊间虽传他礼贤下士,连许多大儒都赞其有仁君之风。可你瞧这乱世烽烟里,哪来的真仁厚?这种人若真把那些边军蛀虫当书生般晓之以理,怕是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要赔进去。”
许舟垂眸沉思良久,最终轻声说道:“柳大人所言极是。不过依我之见,太子未必真如传闻那般仁厚。许是与大公主走得近的缘故,我总觉得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说之前那些阴谋诡计他都不知情,全是手下所为,我断然不信。”
“这我倒是不甚了解,但朝堂哪有干净屋子?”柳承砚捋了捋胡须,“大公主与太子不过是一丘之貉,你当他们是针尖对麦芒?我看分明是秤杆配秤砣”
许舟正欲反驳,柳承砚已摆手道:“罢了,此程或有分享,若你执意要去……高平有我一位故交,我写封书信予你。若遇险境,可寻他相助,必能保你们平安离开高平。”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黛青色锦帕,帕角用金线绣着半株老梅,郑重其事地递给许舟,“儒朔表面随和,有些书生气,却比谁都认准死理。如遇危险,你须得把他捆也要捆回来。”
许舟双手接过,深深一揖:“我会的,多谢柳大人。”
这时柳云溪突然凑过来:“父亲,我也想随许舟一同……”
“滚。”柳承砚眼皮都不抬一下。
柳云溪缩了缩脖子:“哦。”
一旁的柳清安连忙拽住兄长的衣袖:“哥,别给父亲添乱了。咱们还要赶回上京过除夕呢。”
她转头对许舟道:“风云你先用着,不必急着归还。”
许舟拱手道:“柳小姐,明日就要分别,风云还是……”
“说了不用。”柳清安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拉着兄长往驿站走去,“你用得顺手就好。”
柳承砚狐疑的望着女儿的背影,又看看许舟,摇头叹道:“这小子若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去吧,收拾行装。”
回到客房,只见汀兰趴在八仙桌上打盹,听到开门声猛地惊醒:“公子回来了?是要出发了吗?”
“是要出发了。”许舟环顾四周,“姜衍呢?用过早膳没有?”
汀兰揉了揉惺忪睡眼:“她躲进马车上的箱子里了。说是看见驿站后面有密谍司的人,不敢露面。我偷偷给她送了些点心。”
许舟点点头:“稍后我要随岳父前往高平,你随柳家先行前往上京。路上务必听从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安排,切莫擅自行动。”
汀兰顿时瞪大眼睛:“公子要丢下我?”
“不是丢下。”许舟耐心解释,“高平局势复杂,柳大人说那里不太平。不让你去是为你好。”
汀兰眼珠转了转:“那更应该带上我啊!总得有人照顾公子起居。”
许舟摇头:“你一个小丫头能照顾什么?待日后为你寻得修行功法,再带你同行不迟。”
汀兰撅起嘴:“可是…”
“不必多说。”许舟语气坚决,“你随柳家走,照顾好姜衍,护送她平安抵京便是。”
汀兰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突然抓住许舟的衣袖:“公子一定要万分小心。听说高平那边可乱了。”
“放心。”许舟拍拍她的肩膀,“我自有分寸。”
……
……
晨雾如纱,笼罩着驿站的院落。苏朝槿纤细的手指捏着软尺,指尖微微发颤。她踮起脚尖为许舟量肩宽时,绣鞋踩到一颗石子,整个人向前踉跄。
“二小姐当心。”许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
“我没事。”苏朝槿红着眼眶甩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站好别动,要是尺寸量错了可别怪我做的衣服不合身。”
她没说完就低下头,假装专注地记录数据,但许舟分明看见一滴泪水砸在记录尺寸的纸上,晕开一片水渍。
许舟张了张嘴,却见苏朝槿已经抹去泪痕,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马车。
他望着晃动的车帘,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