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大堂里,苏玄正面色凝重地搀扶着苏儒朔。
后者脸色苍白如纸,见妻女这副模样,连忙强撑着开口:“没事,只是皮外伤。”
他拍了拍儿子的手臂,示意扶自己到椅子旁坐下:“刘大夫睡了吗?要是睡了就别惊动他,去外面请个大夫来。”
“这么大动静,老夫早就醒了。”刘大夫慢悠悠地从楼梯踱步而下,手里提着药箱。
他随意瞥了眼苏儒朔的伤腿:“不打紧,没伤着筋骨,就是皮肉伤,包扎一下就好。”
林疏雨紧紧搂着女儿,将丈夫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又盯着刘大夫确认伤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她仍站在原地没动,声音带着哭腔:“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出去一趟,怎么就……”
话没说完,苏朝槿已经扑簌簌落下泪来。
苏儒朔长叹一口气,将方才遇袭的经过一五一十道来,只是隐去了石碑和书院的细节。
林疏雨听到丈夫和许舟被黑衣人围困,陷入陷阱时,脸色瞬间惨白,一把抱住苏儒朔,仿佛生怕他消失一般。
当听到是许舟救了她丈夫,自己却因此受伤时,林疏雨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这才猛然意识到什么,死死抓住丈夫的手,声音颤抖:“许舟他……他……”
驿站大堂内,苏儒朔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别担心,许舟已经平安回来了,正在驿站外面和老师说话呢。”
林疏雨这才松了口气,但眼眶还是红红的。
苏儒朔继续说道:“这次要不是许舟拼命相救,我这条老命就交代在那里了。也多亏老师及时赶到。他虽然花心了点,但对咱们家人从没亏待过。你想想,换作一般女婿,能为我们这么拼命吗?”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总看他不顺眼,觉得他沾花惹草,觉得女儿嫁给他委屈了。可你有站在他的角度想过吗?在定国府寄人篱下那么多年,他心里能不敏感?来到咱们家后,女儿那个性子你也知道……”
“女人啊,就爱听好听的,却看不见人家怎么做。”苏儒朔摇摇头,“咱们家人被欺负时,他能冲上去跟人拼命。这次要是我们真回不来了,你心里能好受?”
站在一旁的苏朝槿听着听着,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报答姐夫。
“我……”林疏雨抽了抽鼻子,低下头抹眼泪。
苏玄正看着向来强势的母亲此刻满脸的后怕和懊悔,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虽然母亲总是一口一个“小兔崽子”地叫许舟,但说到底还是把他当自家人看待的。毕竟相处这么久,早就有了感情。
苏儒朔瞥了眼儿子,突然冷哼一声:“要是今天换成是你陪我去,说不定咱爷俩就一起交代在那儿了。”
苏玄正:“???”
……
驿站马厩这边,许舟正细心地给风云梳理毛发。他一边检查着马匹身上的伤势,一边轻声安抚:“今天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提前发现不对劲,我们都要吃大亏。”
风云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肩膀,似乎在回应他的感谢。
苏绍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马厩旁,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一幕:“你有这样的身手,为何不去军中效力?”
许舟继续给马匹喂着草料,头也不抬地回答:“说出来老师可能不信,三个月前我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哦?那为何……”
“因为我死过一次。”许舟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死过一回的人,会格外珍惜性命。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书生笔下千言,不如手中一剑实在。后来得了些机缘,这才开始修炼。”
苏绍献捋着胡须摇头:“读书自有大用,书生笔端能藏十万兵。你可知,儒道开蒙首重‘正心术、端志向’,以你的资质,若走儒道,我可请院长亲自为你开蒙。院长那柄‘春秋笔’,三十年来只给两人开过光。”
他眼中闪着期待的光,“潜心修习十年,必能达我今日境界。”
“开蒙?”许舟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启蒙,而是踏入儒道的关键一步。
苏绍献解释道:“所谓‘开蒙’,原是要用本命笔蘸朱砂,在眉心点下“知礼”二字,从此文气入体,笔可化刃。”
“多谢老师美意,容我考虑考虑。”许舟没有立即答应。
苏绍献也不强求,转而说道:“能写出‘为天地立心’那等词句,说明你胸中自有沟壑。莫要忘了这份初心。”
许舟闻言一笑:“老师知道是我写的?”
“算了一卦。”苏绍献神秘地眨眨眼,“看到你的写那四句‘为天地立心’时,我便占了一卦。卦象说你‘命带文昌,却逢武曲’。不过我学艺不精,时灵时不灵,算出你八百年后要栽在个卖茶翁手里。”
“哈哈哈,八百年后被卖茶翁骗?那可真是离谱。”许舟大笑过后,神色又认真起来,“老师,我一直觉得道理再大也大不过本心。若本心无暇,遵从本心便是。”
他望向远处的灯火,声音渐渐沉了下来:“曾几何时,我也满腔热血。可这世道积弊已久——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寒门子弟永无出头之日;官场上下贪腐成风,百姓赋税沉重却无处申冤;武人恃强凌弱,百姓敢怒不敢言……”
许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缰绳:“一两个人改变不了什么。就像今日那些刺客,背后必有权贵指使。即便抓了他们,真正的幕后黑手依旧逍遥法外。”
苏绍献沉默良久,突然问道:“所以你选择独善其身?”
“不。”许舟松开缰绳,拍了拍风云的脖颈,“我只是不想空口说白话。比如今天这劫,若我没把刀磨利,此刻我早成了刺客的刀下鬼——拿什么谈改变?慢是慢点,至少每砍断一根绊马索,都是实实在在的。”
夜风吹过马厩,带起草料的清香。
驿站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似乎是苏家人在寻找许舟。
苏绍献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忽然觉得,或许儒道之外,还有别的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