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关外的夜被寒气凝成铁幕,牛皮帐篷在狂风中簌簌作响。徐达拂去袖间烛灰,青铜护腕与案几相撞发出冷硬声响,惊得帐顶悬挂的羊皮地图微微晃动。
&34;既然两位殿下这样说,那就好办了——&34;他话音未落,帐外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名披甲亲兵撞开帘幕,寒风卷着沙砾扑入帐中。
朱雄英被拽着胳膊踉跄跪倒时,粗布麻衣下渗出的冷汗瞬间被寒气浸透。
他抬头望向徐达案头寒光凛冽的令箭,忽然想起临行前祖父案几上未干的朱砂印。&34;天德爷爷!&34;少年嗓音带着破风箱般的喘息,&34;我们&34;
&34;堵嘴。&34;徐达轻叩案几,亲兵立刻掏出浸了盐水的麻巾塞进两人嘴里。朱允熥挣扎着发出呜呜闷响,铜刀坠地的声音惊飞了帐外夜枭。
当第一棍带着破空声落在朱雄英后臀时,少年身躯猛地绷紧,粗麻布瞬间绽裂,露出青紫的鞭痕。
军棍击打皮肉的闷响混着呼啸的北风,在帐内形成诡异的节奏。
徐达凝视着少年们因剧痛扭曲的面容,恍惚间与记忆重叠——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同样倔强的少年朱棣也是这样被按在刑架上,当时徐妙云藏在帐后咬碎了三颗牙齿。
此刻烛火摇曳,映得徐达脸上的刀疤如活物般扭曲:&34;二十军棍,是军法,也是保命符。&34;
朱允熥突然剧烈挣扎,喉间溢出呜咽。徐达抬手止住刑卒,却见少年从齿间挤出半截血沫:&34;再来&34;话音未落,第二波军棍已如暴雨般落下。
徐达转身望向地图上的红标,眼角余光瞥见朱雄英后颈暴起的青筋,恍惚看到当年那个在风雪中跪了整夜的燕王世子。
&34;停。&34;当第十九棍落下时,徐达突然开口。朱雄英瘫在刑凳上,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砖上,在月光下凝成暗红冰晶。
徐达拾起地上的碎布擦拭军棍,棉布摩擦金属的沙沙声里,他压低声音:&34;明日寅时,带伤去辎重营报到。&34;
徐达将染血的军棍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晃,映得他脸上刀疤如蜈蚣般扭曲:“有什么异议去找秦王殿下!这是秦王殿下的命令!”
他扯下腰间令牌狠狠砸在桌上,青铜令牌与青砖相撞发出刺耳声响,“你们两个小崽子,真以为有秦王护着就能无所顾忌、不知天高地厚?”
朱雄英撑着刑凳摇摇晃晃起身,染血的粗布衣裳黏在溃烂的皮肉上,每动一下都扯得伤口钻心般疼。
他咬着渗血的嘴唇,眼神却亮得惊人:“天德爷爷!我们要去当先锋!”话音未落,牵动伤口咳出一口血沫,染红了前襟。
“胡闹!”徐达猛地掀翻案几,羊皮地图和青铜令箭哗啦啦散落一地,“若你们有个闪失,我怎么向上位交代?怎么向大嫂交代?”他跨步上前揪住朱雄英衣领,苍老的手掌几乎要将少年提离地面,“先锋营的刀枪可不长眼!好好待在辎重营,班师回朝自有你们的功劳!”
朱允熥突然挣开亲兵束缚,踉跄着撞开徐达手臂。
他仰起沾着煤灰与血渍的脸,眼神里带着皇家与生俱来的傲气:“没有真刀真枪上战场,这算什么功劳?天德爷爷这是在羞辱我们!”少年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沙哑,却字字铿锵,“我们必须去先锋!”
帐内气氛瞬间凝固,唯有北风在帐外呼啸。徐达背过身去,铁甲摩擦声中传来一声沉重叹息:“这也是上位的意思。”
他望着墙上摇曳的刀影,声音冷得像塞北的寒冰,“此事就此定了。来人,送两位殿下回营帐养伤!”
两名亲兵上前架住摇摇欲坠的兄弟俩,拖拽间朱雄英的手掌在青砖上划出长长的血痕,如同倔强的印记。
朱雄英和朱允熥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外的风雪中,徐达望着满地狼藉的碎陶片与染血的麻布,苍老的眉头拧成死结。
寒风卷着砂砾扑进帐内,将案上未干的墨迹吹得微微发颤,他抓起狼毫的手青筋暴起,仿佛要将笔尖碾碎在宣纸上。
&34;雄英如幼虎,允熥似狡狐,此二人岂会甘居人后?&34;徐达喃喃自语,墨汁在信笺上晕开狰狞的纹路,
&34;待他们伤势稍愈,定要设法逃离。以那两个小崽子的脾性,十有八九会直奔玉龙城投奔秦王!&34;笔尖重重顿在&34;玉龙城&34;三字,宣纸上赫然戳出破洞。
火漆融化的青烟袅袅升起,徐达将印鉴狠狠按在密信封口,烫得指尖发麻也浑然不觉。&34;八百里加急!&34;
他将信塞进亲卫手中,铁钳般的手指几乎要捏碎对方甲胄,&34;限三日内送到玉龙城交于秦王手中!若有延误,军法处置!&34;
马蹄声踏碎寒夜,徐达望着远去的黑影,他握紧腰间佩剑,在呼啸的北风中低声呢喃:&34;殿下,莫要让这两个小雏鹰折了翅膀啊&34;
营帐内弥漫着浓烈的金疮药气息,粗麻帘子将寒风隔绝在外,却挡不住帐内此起彼伏的闷哼。
朱雄英趴在草席上,后臀的伤口在药粉刺激下火辣辣地灼痛,他咬着牙翻身,牵动伤口渗出丝丝血珠。
朱允熥蜷在角落,目光落在兄长结痂的伤口上,喉结动了动。
士兵刚撤下染血的布条,他便猛地坐起身,粗布衣襟滑落露出同样青紫的伤痕:“大哥,难道我们就这样在后方碌碌无为?”话音里带着不甘的闷响。
朱雄英撑起胳膊,因疼痛扭曲的脸上却泛起炽热的光:“不可能!”他攥紧草席,指节发白,“皇爷爷总说战场如修罗地狱,这次定要亲眼瞧瞧!”少年的声音在狭小营帐里回荡,带着破竹般的锐气。
朱允熥张了张嘴,海风咸腥的记忆突然涌上喉头。那年在倭国海岸,他已经见识到了战场的残酷,不过但是是明军碾压式的推过去,这次面对的是大明的死敌——鞑子,跟倭国士兵根本不一样。
他望着朱雄英发亮的眼睛,到嘴边的劝阻又咽了回去——兄长执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
沉默在帐内蔓延,唯有远处传来零星的马蹄声。朱允熥最终别过脸,盯着帐外摇晃的月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知道,有些路,非得朱雄英自己摔得头破血流,才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