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龙涎香混着潮湿的霉味,小太监的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震得眼眶发麻:“陛下,不关奴才的事啊!太孙殿下说若不扮作他闭关,就要打奴才三十板子!”
他偷瞄朱元璋铁青的脸色,脖颈后的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绣着金线的袖口在砖缝里蹭出几道灰痕。
朱元璋捏着太阳穴的手指骤然收紧,青筋在苍老的皮肤上突突跳动。他摆摆手,嗓音像砂纸磨过青铜:“都滚出去。”
两个太监如惊弓之鸟,连滚带爬退到殿外,厚重的鎏金大门“吱呀”合拢的瞬间,殿内陷入死寂。
朱标望着满地碎瓷片,忽然自嘲地笑出声,笑声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这两个皮猴子,前些日子雄英说要闭关突破修为,我还当他转了性子。”
他拾起案上半卷《武经总要》,书页间夹着的海棠花瓣早已干枯,“每日隔着门听他诵读兵书,原来都是那小太监在装模作样。”
马皇后攥着绢帕的手指发白,绣着并蒂莲的丝帕被揉得不成形状:“重八,快派人追!草原上刀剑无眼,他们才多大的孩子”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眼前浮现出朱允熥幼时跌进荷花池,被捞起来时还咯咯直笑的模样。
朱元璋望着窗外摇曳的宫灯,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是咽下了整座塞北的风沙:“来不及了。
天德的粮草营昨日已过居庸关,以允熥那鬼机灵,此刻怕早混进了辎重队。”他想起出征那日朱雄英倔强的眼神,又想起朱樉出征时朱允熥坚定的眼神,忽然重重捶在案上,震得镇纸下的军报簌簌作响,
“由他们去!若连这点风浪都扛不住,也不配姓朱!”
朱元璋话音刚落,乾清宫的金砖地面仿佛都跟着震颤。
他抚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那神情似是看到了年轻时纵横沙场的自己:“咱朱家的子孙就算为国战亡也好过一辈子混吃等死!”
朱标望着父亲,心中虽有担忧,却也深知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只得无奈地点点头,轻声附和:“父亲所言极是。”
可一旁的马皇后却瞬间红了眼眶,胸脯剧烈起伏,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意:“好你个朱重八!
合着他们只是我老太婆一个人的孙子是吧?你就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去送死!”她气得浑身发抖,狠狠瞪了朱元璋一眼,转身便甩门而出,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
朱元璋见状,脸色骤变,慌忙追了出去:“妹子!妹子你要去哪?”
“我要去秦王府!”马皇后头也不回,脚步愈发急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朱元璋小跑着跟上,一边追一边赔笑:“咱也去,咱也去看看敏敏。都是咱的错,咱给你赔不是!”
朱标望着父母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苦笑。
他摇了摇头,整理好衣袍,快步跟了上去。月光洒在三人的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宫道上晃动,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月光如霜,洒在居庸关的夯土城墙上。朱允熥裹着不合身的粗布兵甲,在粮草营前跺脚驱寒,腰间的铜刀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突然,后颈被人重重一拍,他条件反射般拔刀转身,刀锋却在触及来人咽喉前堪堪停住——朱雄英正压低兜帽,眉眼在阴影里笑得狡黠。
“大哥!”朱允熥惊得后退半步,刀鞘磕在粮车木轮上发出闷响。
寒风卷着沙砾扑来,他望着兄长同样粗糙的装束,这才发现朱雄英的衣襟还沾着马厩的草屑。
“跟我来!”朱雄英拽住他的手腕,两人猫着腰钻进营帐缝隙。
后方堆满马料的草垛后,朱雄英突然挥拳砸向朱允熥肩头,虽收了力道,仍震得少年踉跄两步:“好你个小滑头,扮成兵卒溜走也不捎上我!”
朱允熥揉着肩膀直乐:“大哥不是要帮父王批折子?前日还见你在文华殿抄《贞观政要》呢!”
“那些劳什子有父王和皇爷爷盯着!”朱雄英压低声音,眼中燃着跃动的火光,“你敢偷溜去战场,我就不敢?”话音未落,草丛突然传来衣甲摩擦声,四道寒光骤然抵住两人咽喉。
“什么人?”巡夜兵卒的火把照过来,将他们的影子扭曲地投在草垛上。朱允熥感觉脖颈处的刀刃沁着寒意,与朱雄英对视一眼,喉结动了动——此刻他们的脸被煤灰抹得黢黑,唯有倔强的眼神还带着皇家血脉的锋芒。
中军大帐内,牛油烛火将徐达脸上的刀疤映得忽明忽暗。
他捏着朱樉送来的密信,信纸边缘还沾着塞外的沙尘,末尾&34;谨防二侄混入军中&34;的朱砂字迹被汗水晕染得模糊。
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时,他正将信笺凑近烛火,看着火苗贪婪地吞噬墨迹。
&34;禀告大将军!&34;亲卫甲胄相撞的声响惊得帐顶的铜灯摇晃,&34;粮草营后抓到两个形迹可疑之人,瞧着像鞑靼细作!&34;
徐达将最后一角信纸按进烛台,火星溅在狼毫笔洗里,发出细微的&34;噼啪&34;声:&34;押进来。&34;
他摩挲着腰间虎符,听着帐外拖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寒夜,他带着少年朱元璋突袭元军大营。
帐帘掀开的刹那,寒风卷着草屑扑进来。朱雄英和朱允熥被反绑着推进来,粗布短打的衣襟还沾着草垛的碎屑。
朱允熥仰起头,被煤灰抹黑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朱雄英则死死盯着徐达案上的地图,余光瞥见自己偷偷塞进军粮里的玉佩——那是朱樉出征前送他的信物。
徐达挥了挥手,厚重的帐帘落下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帐外的喧嚣隔绝开来。最后一名亲兵退出营帐,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帐内陷入一片寂静。
徐达忽地转身,青铜护腕擦过案几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单膝重重跪地,铁甲与青砖相撞发出闷响:“末将参见太孙殿下!参见吾王殿下!”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威严,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朱雄英身形一晃,粗布麻衣下的少年身躯还带着旅途的疲惫,他几乎是踉跄着上前,双手紧紧扣住徐达的手臂,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冷的铁甲传递过去:“天德爷爷快快免礼!”少年的声音急切而真诚,
“如今我们不过时您麾下的一名小卒不是什么殿下。”旁边的朱允熥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徐达起身后微微一笑:“那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