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涵叼着烟抬眼扫了圈,见仨人里顶头的也才挂着中士衔,嘴角悄悄挑了下。
他把烟蒂往鞋底碾灭,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带着点混不吝的笑:“弟兄们也不是瞎嚷嚷,就是心里头犯嘀咕。咱这一路就没正经往前挪过,动不动就停下来耗着,这都第几回了?总不能让弟兄们当糊涂鬼吧?”
“少废话!”中士说着往旁边啐了口唾沫,正好啐在张涵脚边不远的地方,声音硬邦邦的:“老子们也不知道!再敢多嘴,就按战时条例第十八条办,关你个十天半月,看你还敢不敢多话!”
旁边两个宪兵立刻往前挪了半步,枪托在手里转着圈,那姿态像是在看什么不值当的东西。
张涵脸上的笑纹丝毫没减,连连点头往后退:“是是是,您说得对,是我多嘴了。”
可等那三个宪兵转身掀帘出去,他眼角的笑意“唰”地就凉透了,眼底腾地窜起股子凶光。
自己虽说军衔比那中士高,可人家是宪兵,手里攥着军纪的尺子,真要较起劲儿来,吃亏的准是自己。
这帮人要是现在翻脸,说他带头喧哗闹事,周围这些人里头,除了臭虫,再强加上那一个弹药手,谁敢站出来替他说话?
多半是揣着手看戏,甚至还有人盼着他栽跟头。
到时候人家笔杆子一动,黑的都能写成白的,自己哭都找不着地儿。
老话咋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管在哪儿混,这道理都跟铁打的似的,错不了。
“走走停停,走走停停,跟他妈赶庙会似的!”臭虫赶紧凑过来,拳头轻轻往张涵后背上捶着,压低了嗓门骂:“那三个宪兵就是群瘪犊子,早晚栽在更横的主儿手里!”
张涵深吸口气,把心里那股窜上来的火气摁下去,抬眼瞅着路面上的标识牌——“前方500米收费站,请减速慢行”,忽然转头问:“你猜为啥老停?说白了,离武鸣县就差个收费站的距离,这节骨眼上又踩刹车,到底啥意思?”
臭虫挠了挠后脑勺,随口糊弄:“还能为啥?怕呗!前怕狼后怕虎的,万一冲进去让人包了饺子,咱这四千号人不就全交代了?”
弹药手也从弹药箱上抬起头,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会不会……计划又变了?咱压根不往武鸣县去了?”
张涵眉头拧得更紧了。太不对劲了。
眼瞅着就差临门一脚到地方,整个车队却跟被钉死在原地似的,一动不动。
“过了收费站就是东城区。”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是那个一直缩在角落、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中士,他把帽檐往下压了压,声音压得极低:
“以前在侦查连学过看弹道,那些炮弹落在哪儿,炸出多大的烟团,都有讲究。依我看,东城区……怕是已经没活人了。”
车厢里的嘈杂声像被掐断了脖子,所有人都猛地转头。
臭虫举到半空的拳头停在那儿,弹药手刚要往嘴里塞的干粮也顿住了,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只盯着那中士的脸。
“4000人,就这么硬邦邦地闯进一座沦陷的城?脚底下该踩着什么,眼睛里该撞见什么?”
中士把军帽往眉骨上扯了扯,继续说:“头一条,那些玩意儿藏在哪儿?楼缝里,墙根下,碎砖头堆后头……太阳一落,影子里全是眼睛,等你走过就扑上来啃脖子。”
“第二条更要命,咱们自己的炮,还有天上飞的导弹,照样往城里砸。别指望他们会停,跟人打仗还能喊句‘有友军’,跟这些东西打?没这规矩。要么它们死绝,要么咱们变成它们的口粮,没第三条路。”
“那……那咱现在撤退不行吗?”一个列兵的声音发着颤,带着哭腔往人群里缩了缩,“往两边山上跑,化……化整为零,那些东西总不能把咱全杀了吧?”
“你跑你妈了个巴子呢。”张涵冷硬的怼了过去,眼神斜斜剜着那列兵,语气里全是嘲讽。
“你当人口普查是居委会大妈闲得串门?前两年刷短视频没刷到过?说是数人头,其实是把所有人的底儿都扒出来,归到一个大库里头。你一穿上这身军装,信息早转去军队数据库了。”
“跑?你跑得掉?”
他往车壁上靠了靠,声音降了半调,却更像针往人心里扎:“真要是全军溃逃,系统自动就给你标上逃兵俩字。到时候你往哪儿钻?村口小卖部的监控,镇上十字路口的摄像头,哪怕路过哪个破加油站,扫着你脸试试?立马就有人带着枪来找你。”
“短视频里那些讲大数据的不都叨叨过?东拼西凑也能想明白。现在这光景,跑出去就是没头苍蝇,被抓回来按逃兵处置,有好果子吃?”他瞥了眼那列兵发白的脸,嗤笑一声,“往前冲好歹有队伍靠着,真跑了,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是就是,跑得掉吗?”臭虫赶紧凑过来帮腔,“上次咱排那个老李,仗着自己机灵,找了个空子就往后溜,没过两个小时就被宪兵逮着了,直接按在地上捆回来,那揍得……”
列兵被他俩怼得面如土色,脖子红得像煮熟的虾,脑袋恨不得埋进裤裆里,嘴唇哆哆嗦嗦,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张涵见状,也懒得再搭理他,烦躁地转过头,盯着车厢外那晃来晃去、影影绰绰的光影,心里头乱糟糟的。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谁他妈想往前冲啊,可留在这儿也是等死,出去当逃兵更是死路一条,无非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真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