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夜。
急促的马蹄声在无人的山林中穿行,惊起阵阵飞鸟,山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初春新长的枝丫晃动间,本就不算明朗的月色愈发迷离。
倏地,为首的马匹听停了下来,紧随其后奔忙的马匹也纷纷驻足。
霍重九环视一圈,发觉此处有有一定坡度近处还有一处山泉,且树木根茎粗壮是常年青绿的阔叶林,正是背风起火的好地方。
他朝身后众人点点头,而后率先下马,江岁华见他下马,也撑着一个翻身从马背跃下。
除却江岁华、霍重九以及红鳐青雁四人,余下的便是太子派给他们的暗卫,一行人加起来足有十来个,个个儿都是高大精壮的汉子又都穿着夜行衣冷面冷情,白日瞧了难免叫人害怕。
所以他们出发这三日以来,白日尽量不走官道,尽挑僻静少人的小道走,还需在夜行衣外套上一层粗布麻衣以掩人耳目。一入夜便策马疾驰,不打尖住店只在野外休整,遇到合适休整的地方便停下来生火做饭稍微阖眼休息会儿,若没有便只能连续赶路。
好在已经开春,四处枝繁叶茂,一路上也不必担心马草问题,两人下了马,即刻便有暗卫将马匹归拢到一处,牵到湖泊旁喂水喂食,红鳐和青雁两人则利落地原地挖坑生火,准备捣鼓点东西果腹。
这是江岁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风餐露宿,数月前进京她和霍重九坐的是马车,走的是官道,既无颠簸又可沿途住店休息,没有了马车的框架遮挡,途中的草木虫鱼鸟兽乃至于风雨阳光月色都是如此直白,她走到湖边,仰头看着在云层后时隐时现的月亮。
“在看什么。”霍重九问。
江岁华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闻嗅着鼻间山川草木的清香,疲惫的身心也不由稍稍松懈。“明明过了十五,月亮还是圆。”
霍重九。“天道忌满、人道忌全,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是颠扑不破的道理,眼下瞧着圆满终究也只是一时之景。”
“可涉去之水待到雨落之时终会落回池塘,缺去的弦月待到十五终会重新圆满。”少女仰头,朦胧的月色在她眉梢晕开浅淡的愁绪。
听见她略显低落的话,霍重九唇角一勾,蹲下身在湖边洗了一方帕子而后递到抬手递到少女手边。“天道如此,人道可未必。”
江岁华看着男人张扬恣意的眉眼,心头像是被一道阳光照进,郁结散尽,豁然开朗。
霍重九说得对,人道若真如天道般循回往复,那么多豪门贵族眨眼间的灰飞烟灭,怎么不见有东风助其东山再起,萧胤明和温氏残害忠良,断然不会有好下场。
江岁华冲他一笑,却没有接他的帕子,而是走到他身边也俯下身蹲在了湖边,她从怀里掏出自己用的帕子,用水打湿了自行擦了擦脸颊。
霍重九见她不接自己的帕子也不失落,转手就擦了擦自己的脸,这三日风餐露宿,两人风尘仆仆,稍微擦一擦,帕子便污了一块,霍重九瞧着彼此像是掉了块儿面具似的面颊,不由得笑起来。
江岁华本是对此无感的,但见霍重九笑她,她耳根没由来一阵阵发烫,当即便瞪了男人一眼。
霍重九哪里见过她这般模样,说是怪罪却又多几分女儿羞态,说是害羞眼刀却又十分锋利。当即捡了个平稳点的石头坐下。
“待这件事办完,京城大大小小的马球赛想必也开塞了,到时候你得同我一队,好好杀杀京城那帮闲少的威风。”
他们还没到目的地,事儿八字还没一撇,霍重九便想着要回京打马球了,若非中了探花,只怕满京城里最有钱有闲的闲少便是他了。
江岁华慢条斯理地洗着帕子,笑而不语。
在上京之前,她的马术还停留在骑马溜圈的水平,近一个月她日日和太子去明武场练习骑马,在高强度的训练下她才逐渐适应了马背上的感觉,调查真相在即,她不会也得会。
红鳐两人已经生好了火架起了锅,锅内煮的汤水渐渐地冒出热气,江岁华闻见食物的香气,不由咽了咽口水。这三天实在是太辛苦,她这种常年娇养着的肠胃能适应粗茶淡饭,但却适应不了毫无规律的作息,闻见香味,空空如也的肠胃咕咕直叫。
“饿了?”霍重九注意到少女吞咽的动作,眼眸一弯。
江岁华点了点头,刚要回应,就听见山上忽地传来一阵惨叫声,紧接着无数燃烧着的箭矢朝他们射来,一根根拖着长长尾焰的箭矢在空中仿若划过天幕的流星,眼见箭矢越来越近,江岁华浑身一轻,整个人被霍重九拦腰抱起向后退去,而她原本落脚的位置已经牢牢地插了三根箭矢。
听见耳畔的铿锵声,她彻底回过神来,猛然抬眼,借着漫天火光,他们来时的山坡和另一侧高处的山林站满了人,个个儿扛着大刀凶神恶煞,箭矢放完,便一股脑冲下来要将他们团团围住。江岁华心头一紧,挣开霍重九的怀抱毫不犹疑地拔剑出鞘,他们比将军府早出发好几个时辰,又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将军府的追兵这么快就到了?
看着冲下来的人,江岁华也没心思再想这些,咬着牙警惕地举剑相向。
暗卫与来人缠斗在一起,红鳐和青雁则守在霍重九与江岁华的周围,手起刀落转瞬几个试图靠近的家伙就人头落地,穿着虎皮护腰的男人没想到这些穿着夜行衣的家伙实力如此超群,但看着一个又一个死去的弟兄,男人已经来不及撤退,他一边招呼着机灵的兄弟去抢夺马匹,一边在人群中扫视想找到突破口。
长期混迹江湖的男人已经练就火眼金睛的本事,很快,他便发现了这一行十来人中有一位身材纤瘦正举着细剑的家伙。
虽然穿着夜行衣,但他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个少女。
他的视线锁定在江岁华身上,吹着哨子朝兄弟们示意,人们很快发现了这只误入狼群的羔羊。